九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狐帝狐后住的狐狸洞也给送来了份。

狐帝狐后已经游方在外数百年。

一二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是以，这狐狸洞如今只剩白浅一人当家。

白浅拿了帖子逆光对着洞外的水帘子照了半晌，因想起阿娘生她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抱了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准备去东海走一遭。

白浅识路的本事不太好。

临行前便去隔壁的迷谷老儿处要了枝迷谷树的树桠子。

迷谷树天生黑色木理，孕出的迷谷花五色芳华。不过那花除了夜里用来照明，没有半点旁的用处。

深得白浅心的倒是迷谷的树桠子，只要佩一枝在身上，就万万不会迷路。

迷谷老儿本体便是一株迷谷树，鸿蒙之初就长在南荒的招摇山上。

阿娘怀着四哥的时候和阿爹闹别扭离家出走，迷路迷到招摇山，阿爹寻到阿娘的时候，害怕阿娘下次独自离家再迷路，于是干脆把招摇山唯一的那颗迷谷扛回了青丘，栽到了家门口。

青丘是仙乡福地，这迷谷树沐日月精华、顺四时之气，三千年之后竟修成了人形。又过三千年，坐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仙。

阿爹送了他几捆竹子做贺礼，他便用这几捆竹子并些茅草，在狐狸洞旁边盖了三间棚，与我们做了邻居。

因做的是青丘之国的仙，也便随了其他的小仙，唤阿爹一声君上。

迷谷老儿其实并不老，我出生两千多年之后他才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一双桃花眼险危危地上挑。

青丘的女仙大半的都请狐后做媒向他提过亲，可一次都没成。

迷谷老儿看起来虽一副风流形状，实际上却很重礼数。每次一见白浅，都要两手一揖，恭敬唤一声“姑姑”，白浅很受用。

今次迷谷老儿将树桠子递给白浅时，神色间颇有些郁郁，大概是哪方面的生活不甚协调，白浅并未过多计较。

得了东西之后便捏了个诀招来祥云，直奔东海。

东海之东有十里桃林。

白浅三哥听说白浅要去东海赴宴，曾专程捎信过来，让白浅回程的时候去折颜府上找他讨两壶桃花醉。

折颜便是那十里桃林的主人，一只老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确切年龄的老凤凰。

折颜酿得一手好酒，但本人却并不喜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是以仙家们邀折颜饮酒作乐的帖子，他由来都是一笑置之。

众仙家邀他同乐，本也是对这没供着什么实职却地位崇高的上神表示亲近之意。这厢里他置之得久了，那厢里仙家们大概也就摸出了个名目，道是这位闲散上神只可尊敬不可亲近，于是，再邀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折颜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在桃花林里务起农来。

到得东海边上，白浅掐指算了算时间，离正式开宴还有一天半。

想起三哥的嘱托，便打算先转道去折颜府上走一趟，向他讨一坛子桃花醉。灌两壶给三哥捎带回去，再灌一壶并着夜明珠给东海水君送去作贺礼，剩下的埋在狐狸洞跟前慢慢喝。

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

白浅熟门熟路朝桃林深处走，一眼看到折颜正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诺大一个桃子，转眼就只剩一个核了。折颜旁边的树上躺着一个绯色衣裳的女子。

折颜笑盈盈朝白浅招手：“这不是白家小丫头么，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他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天上地下的神仙里，也没几个辈分高得可以叫白浅小丫头了。

这声小丫头令白浅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其实还很嫩的错觉，受用无比。

白浅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折颜就着我的袖子擦了会儿手。

白浅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顺利讨到那坛酒，就只听折颜噗哧笑道：“你待在青丘几万年，这一趟出来得甚好。”

白浅愣了半晌，没太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个什么缘由，只得陪笑道：“这里的桃花也开得甚好，甚好。”

他笑得更深：“前些天，北海水君带着他娘子来我这里闲赏了几日桃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小娘子，真是天真可爱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