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三天没有给王九龙打视频了。
自从这次疫情爆发，她就被医院叫去加班，王九龙虽然委屈但也不好说什么。
这些天也只有三天前的视频能给他带来些安慰。
手机上的消息提示惊动了躺在沙发上小憩的王九龙，他睁开眼，尽力伸手去够到放在不远处的手机。
是她发来的消息，告诉王九龙她一切平安，叫他不要担心。
这大约是三天内最让王九龙安心的消息。
知道了她安然无恙的王九龙心满意足的放下手机，躺在沙发上看着天上的云。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太阳光顾了清冷的北京城。
他给自己下了碗面，来庆祝她给自己发消息报平安。
眼角却撇见了放在电视机柜上的平安符，思索着要不要给她送去。
煮好的面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让只有王九龙一个人的房子里难得有了一丝烟火气。
她好像一个星期都没回过家了。
这么想着，王九龙吃了口面，面刚入嘴就差点没有咽下去。
好咸，咸的发麻，咸的心肝都颤抖。
大约是做饭的时候分神了，一时失手放了不少的盐。
这碗面是吃不下去了，他试图再吃两口，刚放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疯狂的找水喝。
太咸了，比不小心流到嘴唇上的眼泪还咸。
他拿着杯子猛灌了几口水，还不容易才缓过来一些，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面，无奈的拿去厨房倒掉。
那个红色的平安符有些皱皱的，应该是被谁放在背包里忘记拿出来了。
王九龙记得好像是之前他们一起去某个庙里一起为对方求的。
她没有带走？
想罢，把电视机柜上的平安符放到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又窝回了沙发上。
晚上吧，现在出门她可能出不来。
“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在医院忙前忙后的她是不知道王九龙的紧张和不安的。
她关注着每一位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眼下的青乌也证明了她为了这一次疫情付出了多少宝贵的睡眠时间。
收病人，送病人，死病人，活病人。
每一位病人都在她和她的同事手里经过，无论生死。
每一张CT里照出来的全白的肺，每一次启动呼吸机的提示音，每一次心跳停止的声音。
她快疯了。
她本着救济世人的想法投入了医学的怀抱，就算在奔赴前线时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气氛，家属的哭嚎，机器的轰鸣。
她快死了。
而那条报平安的消息，也是在她趁着休息的那一点点时间发给王九龙的。
她只希望在家里的王九龙能够平安。
她也希望自己能熬过这一次疫情。
王九龙在沙发上睡着了，最后一抹斜阳落在了他身上，手里攒着那个要给她送去的平安符。
呼吸平稳，仿佛外面的一切与他无关。
外面少了往年过年时的那份热闹，少了孩提在院子里嬉戏，少了老人在公园里谈天说地，甚至连马路上也没有几辆车经过。
安静，太安静了。
飞鸟趁着这难得的安静在天空中肆意的飞。
当人类都躲起来，万物都蓬勃。
当人类都动起来，万物都颓靡。
晚上七点，王九龙做了他认为最到位防护工作，准备出门。
他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要过去，然后就带着平安符离开了家。
他们的家离她上班的医院并不远，开车也就十分钟的距离，更何况路上没有车，所以王九龙大概五分钟就到了。
王九龙刚把车停好，就看到医院门口站着的那个被防护服包着的小小的身影。
王九龙不确定那是不是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不远处，等着对面的人叫自己。
“王昊楠！”
大概是确定了站在那里的白色身影是她，刚想要往她的方向走，却看到她拼命阻止的样子。
“别过来！”
“我身上都是病毒！”
“感染了就不好了！”
王九龙停下了继续往前的脚步，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
“那平安符放在哪里？”
“放在马路边上那个台阶那里吧！”
“你走了我就去拿！”
她只能隔着医院的门看他几眼，若不是身上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她肯定像往常一样冲过去抱他。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虽然是一条马路的距离，在王九龙眼里就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是生与死的距离，那是她和王九龙的距离。
王九龙按照她说的话，把平安符放在里马路边的台阶上，在打开车门之前，他转过身去看向医院里的她。
“平平安安的回来，好不好？”
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最哀伤的请求，他甚至不奢望她能够有所回应。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只要你我都平平安安的，便别无所求。
不求财富，不求名利，不求伟大。
只求你我平安。
她不敢下保证，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王九龙开车离开，然后一路小跑跑到马路对面拿起被放在地上的平安符。
她从来都知道眼泪是咸的，咸的浑身无力，咸的心肺都随之颤动。
她多想抱着他倾诉这些天的崩溃，她多想抱着他诉说这些天的难过。
她多想。
太想太想了。
王九龙回到家，消了毒，又坐在沙发上失神的看着窗外。
好久没在北京看到星星了。
他没有开灯，只是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月亮的光铺在地板上，是家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家里都会有一个人等着他回家，笑着迎上来，给他一个拥抱。
王九龙明白她这次是为了什么。
但是病毒的恐怖程度远远超过了他心中所预料的那样。
他日夜颠倒很久了，越到夜晚越痛苦。
抽烟对嗓子不好，王九龙向来知道，她也劝过王九龙戒烟，倒也是以失败告终。
尼古丁可以勉强平复他的焦虑，让他好受那么一点。
也只有那一点。
他挣扎着坐起身，想要掏出手机和自己那帮兄弟们聊一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们大概是不会明白自己这种痛苦的吧。
胡乱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焦虑和烦躁的心情已经让他无法忍受。
抄起桌上摆着的烟和打火机，打开窗台上的玻璃门。
跃动的火光开始燃烧烟草的生命。
乳白色的烟在肺里打了个转，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王九龙期待天明，期待太阳的出现。
张九龄的视频通话来的很巧也很不巧，他打断了王九龙的心思
隔着手机屏幕看着在阳台上吹风的王九龙，张九龄心里也有了个底。
“会好的。”
张九龄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只能笨拙的安慰着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沉默在他们之中凝固，大约两分钟，王九龙都只是从阳台上看着冷清的街道。
“什么时候立春？”
“快了，还有几天。”
听到他提起来，张九龄才反应过来，快立春了。
是不是只要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今天去医院给她送平安符了。”
“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像现在一样不安和恐慌。”
视频那头的张九龄只是听着，听着他把这些天心里闷着的痛苦和不安全部倾诉出来。
说着说着，王九龙的声音染上了些哭腔，他放下手机匆匆离开，把张九龄一个人晾在那里。
一周了，王九龙几乎一整个星期都被不安和恐惧拖入无尽的深海。
张九龄心里清楚，但也只能隔着手机听着屏幕那头传来的细碎的啜泣声。
他该是捂着嘴哭的。
“哭完了就睡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是张九龄在挂断视频前的最后一句话，略微带着些叹息的声音在黑暗的环境里游荡，张九龄见他还没回来，一狠心也就挂断了视频。
他帮不了王九龙太多，这事得靠他自己。
王九龙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收拾好之后再上床睡觉的，只知道一醒来就接到了她的视频电话，差点没把手机直接从床上甩下去。
“王昊楠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半天了也不接。”
“昨晚是不是又玩通宵了。”
“没有，我真没有，我昨晚睡得挺早的。”
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王九龙心里也放心不少，至少从屏幕里看她精神不错，看来昨晚是好好睡了一觉。
“你把摄像头转一下，我看看家里有没有被你搞得乱糟糟的。”
“啊？噢。好。”
王九龙拿起手机从床上坐起身，然后走到客厅去给她拍，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的卫生应该是做的很不错的，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点小骄傲。
大概给她环视了一圈，王九龙抱着手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乐，笑得一脸傻憨憨的。
“王昊楠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啊？你说啥？”
看见王九龙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眼里染上了些无奈。
“好啦，等疫情过去，我请假陪你好不好？”
“记得不要吃生冷食物。”
“少抽烟，别着凉，别熬夜。”
“回家记得消毒。”
王九龙从疫情开始就听她说这些话说了好多次，听得他当时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王..王昊楠你别哭啊？”
“别哭了别哭了我很快就会回家了等等我好不好？”
王九龙情绪崩塌的很快，一直蓄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在她不断叮嘱自己的时候落了下来。
“你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对不起。”
“等我回去了一定请假好好陪你。”
她也没料到王九龙会哭，而且哭的这么伤心。
她从一周前开始就没有向他下过任何保证，无论是平安回家还是其他的任何承诺。
她不敢，她怕让王九龙失望，她怕王九龙因为她没有做到承诺而难过。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他们终于结束了视频通话，王九龙躺在沙发上收拾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很矫情，明明以前也有过一周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就这一次会哭的这么伤心。
是因为疫情吗？
还是因为...
王九龙没有继续往下想，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愣神。
也许是因为王九龙心情不好，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雨心情有点烦躁，像是赌气一般拿起桌上的烟又开始抽。
烟真是个好东西。
他指间夹着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站起身翻翻这里翻翻那里，最后像找着了什么宝贝一样蹦哒着又坐回了沙发上。
易拉罐的拉环被王九龙轻松拉开，浓烈的酒味像炸弹一样铺天盖地般的袭来。
王九龙嘿嘿笑了声，喝了一口，然后仰躺在沙发上。
他这么躺了不知道多久，家里的门突然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拿钥匙开门。
“谁啊。”
王九龙顶着一头鸡窝去开门，手上还拿着没灭的烟。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愣了两秒，又猛地把门关上。
“卧槽。”
“王昊楠！！”
看着今天早上还在自己手机屏幕里的人变成了一个大活人，王九龙有点脑袋转不过来。
“你不是在医院里吗。”
“那边批了我半天假，我回来突击检查的。”
王九龙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一边帮自己收拾屋子一边骂骂咧咧的，看了看自己藏在角落里的酒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看着手里拎着的一袋子烟蒂，她那个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拧着王九龙的耳朵想要骂他，却被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弄得乱了心思，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我就一个星期不在，你看看你抽了多少。”
被拎着耳朵教训的王九龙并不好受，一边挨骂一边答应她不再抽烟，不过她看在王九龙这副样子也就没忍心继续教训他，把袋子丢到垃圾桶里之后坐在了他旁边。
“你觉得这个疫情什么时候会好啊。”
“不知道。”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说着说着又回到了疫情上。
她看了眼那个今天早上和她视频还哭鼻子的王九龙，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
“小哭包。”
王九龙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有些愣神，转头看向那个笑的一脸宠溺的她。
她张开了手臂主动抱住了面前的人，像哄小孩儿一样，安慰着王九龙。
家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静。
没有任何干扰，两个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拥抱着对方。
听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从心脏最深处迸发出的爱。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确。
“我爱你。”
“我也是。”
今天晚上是她做饭，她看着有些空荡的冰箱，有些发愁。
她怀疑王九龙这阵子可能当神仙去了一口饭都没吃。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还是从冰箱里拿了几个能炒的菜，变着花而给他炒。
王九龙也是胃口好，愣是把一桌子东西出了个精光，然后看了一眼她碗里没扒拉几口的饭，又看了看已经空掉的盘子。
“你还吃吗...”
“不吃了，我去洗碗吧。”
看着她开始收碗筷，王九龙手疾眼快的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抢走，径自走到厨房里洗碗，并且美名其曰疼媳妇儿。
她也习惯了王九龙的插科打诨也就没拦他，由着他去了。
王九龙刚忙完厨房里的事就看见她在房里倒腾东西，随手拿了个毛巾擦擦手，走到她身后。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她沉默了两秒，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王九龙，踮起脚在他的脸上留了一个轻轻的吻。
“在家里好好待着，少抽点烟。”
“等那边同意我走了我就请假好好陪你。”
她拎着些衣服又回到了医院，临走之前给王九龙说了一大堆东西，也不停的叮嘱他不要抽烟。
在她打开门准备出去之前，王九龙连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的听着。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春天吧。”
“只要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她这些天第一次对王九龙下承诺。
既然约定好了，就不要食言。
王九龙会带着满身的爱意和春风，站在医院门口等你。
“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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