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
“讲个故事”李元让坐在沙发上看向在餐桌面前捣鼓电脑的安妮,那面无表情的神色,那从内而外散发的怨气,那幽怨的眼神和心跳……
已是下午四点,没有夕阳和微风,只有坠落的冰冷水珠与寒气,天气预报通知预计今天下午五点左右会下大雨,但它却四点多就下了起来……就那么干下了起来,不顾及那些认为还不到时候的人们,雨水肆意的空降在各处,到处是躲雨的人,到处都是下雨的天……
灰蒙蒙,冰冷冷,整个世界都低沉了下来,暗灰色的天气就如同那正在沙发上凝视自己的李元让,安妮并不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会突然什么兽兴大发,她更害怕的是这个可怜的男孩会突然想到什么悲惨的经历而出现轻生的念头……
冰冷的,李元让阴沉的坐在距离安妮七米开外的地方,就那样冷冰冰的坐在沙发上,散发着泪水味道的气息……,下眼睑不知何时润红了起来,隐藏于浓密的睫毛身后。
窗外雨声连连雷声阵阵冷风呼呼,刺骨的疾风轻抚李元让的脸颊,带动了一下纤细的睫毛。
室内灰暗,一切物品都披上了微白即亮微黑即暗的边缘。穿上拖鞋,拿起挂在木椅上防冷的外套披在身肩上便是走了过去,安妮尽量保证行走的步伐速度与声音在非刺激的范围内,这对面前陷入抑郁的男人来说很敏感,尽管现在的可怜模样宛如灵魂散去的破旧木偶……。倒上一杯清澈的温水轻轻的放在这个男人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脱下拖鞋坐在了他的身旁。
安妮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李元让的身旁,等待着这个男人的故事。男人衣服散发微弱的蔷薇花香游荡于二人之间,却被窗外一股脑涌进,带有雨水和植被的冰冷潮风吹散,再无了他香,只留下了无限的安静。
“啊……”沙哑低沉且缓慢的声音从左旁响起,安妮转头看向李元让,她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有一个叫做……栗子的初中生……”故事开始了,元让顿了顿,继续说到:“这个男孩学习很差……差到被劝学……,但栗子没有放弃,认为拿到了毕业证就是成功。”轻叹一口气,男人的眼珠看向了屋内的走道,他看见了太多事物,也看见了许多五彩斑斓的脚印……
“他耿直,他暴躁,他神经……,栗子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个怪胎,班主任也是这么认为。”讲到这,李元让扭头看向安妮,暗栗与湛蓝的对交与重合,李元让用左手将安妮身上的衣服的衣领整理了一下,继续说道:“所有人都讨厌他,没人回去喜欢一个怪胎,我也是……,可……这个怪胎生命坚强意志更坚强……,他认为只要还没有上完初中,任何一天都不能落下,哪怕是暴雨的摧残大雪的折磨……他都没有落下一节课……”
讲到这时,元让咽了一下唾液看向左侧不远处的电视,如墨似灰的屏幕映着他那忧郁的眼神,反射着更多的幽怨。
“但……为了惩罚,就算是作业完成了……他的班主任也会因字迹潦草或写错单词为由来惩罚他……,一个单词一百遍,一次就是四十个单词……这还不算多……,因为还有抄写的作文……同理……一百遍……”
李元让停下来,呆呆的看着远处的花瓶,只有右手在微微发颤,像是被人欺负一番似的。安妮看了一眼发呆的元让,观察着那冰山脸的微微变化:“那个老师很坏对吧?无厘头的进行惩罚……”
“栗子他不怕……”安妮话音刚落元让便发声道:“他每次都完成了这些惩罚……但他的班主任却不善罢甘休……他人错事……都!归功于栗子一身……”李元让突然情绪高涨了起来,他猛的吸气……发颤的呼气……,他的眼神闪烁着微微火焰,他的眉头微微紧皱。
“他寻理,无人理会……栗子暴怒,与他的班主任争吵起来,尽管逐步占领上风……但!他也因此得到了一星期的休假,什么休假……停课罢了……”李元让冷冷笑到。
安妮将手放在了元让冰冷的右手上,眼神里充满了安慰的神色“元让……。”窗外雨越下越大,冷风呼啸雷鸣大作,巨大的落雨声从悦耳改变了刺耳,劈啪作响。
“栗子休息一星期后再次返校进班……,不料这班主任却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声称栗子不再是她班的学生,爱滚哪滚哪……,栗子固执,这学他非上不可,背着那能砸死人的书包一站……就是一天。其他班级老师劝他给老师道个歉,他拒绝,因为栗子知道自己并没有错……,他没有干什么偷鸡摸狗之事,也没有行不堪入眼之行,但老师全都怪罪在了他的头上,换成他人也许罢辽,但栗子……绝非……善类。”
依旧如此的冰凉,这个男人整个就如同死尸,全身冰凉如已故之人,安妮轻轻的抚摸着那只僵硬的右手,试图让这只手重回它该有的温度。抚摸之际,她看见了一滴泪水如同彗星滑过右侧脸颊,顺着下巴滴在了锁骨上。她只是用餐巾纸擦拭着那道泪痕,没说什么。
“栗子为了完成惩罚,三年里,从来都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因睡眠不足则无心听讲,因无心听讲则跟不上课,因跟不上课则遇题不会,因遇题不会则得到惩罚,因得到惩罚则睡眠不足,因睡眠不足……就这样……一个死循环折磨了栗子三年,不……是四年……”
李元让神色犹豫的看向远处,室内安静的能够听见那急促的鼻息,是什么事让这个男人如此的忧伤?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忧伤的呢?安妮清楚这些是不会直接知道的。她皱了皱眉毛,轻微摇头感叹着元让述说的剧情。
“他母亲告诉他坚持上完初四,她就去起诉教育局,栗子很高兴,他甚至幻想出了班主任得到惩罚的样子,本快坚持不下去的他听到这句话宛如迟到了续命丸,他不再去反抗了,他要平平稳稳的上完初四,哪怕是……路途坎坷……。”
“一天又一天,栗子每天都有着新的惩罚,不管是体罚还是文罚或者是羞辱,他都忍声吞气的挺过去了,那句话真的就是他的续命丸。后来医院确诊,神经衰弱。”
“啊!?”安妮吃惊的看着李元让,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栗子……得了神经衰弱?天哪……”
李元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经常耳鸣,他经常一个人是还能够听见那种班级里的嘈杂声。他坐在教学楼的楼顶上,望着那远处的操场上比赛长跑的少女们,望着那在小花园里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们,眼神疲惫的栗子嘴角微微上扬,他僵硬的笑了一下,他想到了还有不到两星期就可以逃离苦海了,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但……他貌似快不会笑了,脸部肌肉似乎快忘记了如何收缩紧绷肌肉来带动皮肤,做出那个所谓叫做微笑的表情了……,栗子用双手食指抵住嘴角,做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但他觉得一点也不真,曾经的笑容哪去了?嗯……应该是四年前的那个笑容……哪去了……”
吊灯上的水晶装饰被寒风吹动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窗外雨不停的下,树上风不停的吹,远处雷不停地响。窗户上全是被风流吹上去的水痕,窗户内全是李元让散发的怨息。
安妮担忧的看着李元让的脸:“真可怜……不是吗?如果一个人被摧残的连笑容都忘记了,他……一定很难受吧?”
“他不难受……”李元让摇了摇头:“不曾一次的自我麻痹让栗子懂得了丢弃一些情绪,他成了一个木偶,一个任人欺负却不曾还手的木偶,他冷漠,他冷血……他残忍。”
“毕业那天,班主任哭的稀里哗啦,要求给每个学生都要一个深情的拥抱,但一直抱完最后一名学生,这个班主任都没有看见栗子,她没去多想,便继续与他人告别,告别这美好的初中四年,告别这愉快的四年时光……”
“对于栗子来说恐怕不是”安妮微皱眉毛的看着李元让点了点头。
“栗子在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就离开了,也没有去走那可笑的毕业门,栗子感到了自由,感到了快活……感到了欣喜……。他如同被囚禁于地牢多日的饿狼,贪婪的踏步在无拘束的路面上,直至路尽。他大声的喊出了那句话”
看到元让停下了述说,安妮好奇的上前询问: “什么话?”
“Goodbye, my dear English teacher”
“噗呲……”
李元让继续道:“三年后,栗子询问教育局是否惩罚了他的班主任时,他流泪了,那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为什么?发了什么?”安妮神色慌张的看着李元让,抚摸的手也停了下来。
“因为,那句一直被当成续命丸的那句话,他一直非常期盼的那句话,那句让他硬着头皮支撑下去的那句话……其实……是在骗他,没有任何人得到了惩罚,没有任何人受到了影响,也没有任何老师被教育局撤职。”
“晴天霹雳,他只是干站着,任由泪水如何浸湿衣领,任由悲伤四窜七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小丑竟是栗子自己,原来他期盼的一切都是假的。”
安妮也愣住了,狗血的剧情她看过不少,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愣住了,愣的无话可说,大概是因为讲述者的描述过于真实或者是天气的原因让她身临其境罢了。
“栗子问这是为什么,而他的母亲却说因为这是不可能会成功的。对啊……现在的中国……哪有平民可争执的分,有这个机会但永远不会成功呀。”
“经历了那些惩罚,经历了那般委屈,要的就是得到毕业证后狠狠地给这个班主任一棒,但并无,没人给这班主任当头一棒。”
李元让眼神再次暗淡起来,喝了一口桌上已冷过的白水,幽幽自语,“栗子问母亲就这么看着自己儿子被人冤枉吗?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欺负的跟条丧家犬一样吗?母亲没有回答栗子的疑问,只是沉默不语,二人不欢而散。”
“那栗子后来呢?”安妮内心焦灼,她太想知道结果了。
“没了……栗子的故事就是这些……毕竟没人会在乎一个平凡之人,也没有人会去听。”李元让眯了一下眼,用食指呈勺状轻刮了一下安妮的鼻梁。
风雨停,故事完,只留下安妮一人在偌大的客厅发呆,她的脑海里全是栗子的一些画面,看向窗外滴水的屋檐,安妮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来到电脑旁在论文上打了这么一段话:
“在中国……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不公平从来都是平民百姓们经常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