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逐雪行,雪融风中。
街上甚少行人。
凛冽刺骨的寒风透着墙缝钻了进来,打在人的脸上,卡利亚抖了抖耳朵,往张伯玉怀里缩去,却没有醒来。
张伯玉已经醒了,他虽然不是一向的少睡眠,然而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堆积下来,萌生了倦意,反而睡不着了。
忽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外头有人走动,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张伯玉趴在墙边听了一会儿。说是上头忽然来了个稽查使,来看这范大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的。范大人急于应付这个稽查使,倒没有腾出时间先对付他们。
就是不清楚这稽查使是何来历,竟然让这作威作福惯了的范大人惶恐不安至此,以至于忘了审理他们三个人。
“咕噜咕噜——”
原是张伯玉一夜未曾进食,腹中饥饿难忍。
都饿成这个样子了,也别去管那位稽查使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就在张伯玉觉得自己简直快要饿死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了个人,锦帽貂裘,穿着个貂皮大衣,脸上贴了个小胡子,一双小的仅仅能够一粒米饭的眼睛,还有个红彤彤一大片的酒糟鼻。
他走到张伯玉的跟前,神情倨傲,“稽查使大人让我放你们出来,一会子过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说了做了不该的事情,可要仔细你们的皮!”
张伯玉拍醒了昏睡中的两人,让酒糟鼻给他们带路。卡利亚虽然醒了,但是仍旧迷迷糊糊的,还没有走几步路,就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张伯玉没奈何,弯下腰伸手一把捞起了猫儿抱在怀里。
“先生请带路吧。”
酒糟鼻冷哼一声,把几人赶了出去后,锁好门窗,才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前面。
范大人的府邸修建的还挺阔气。
抄手走廊旁培植的有花草,茂林修竹,藤萝翠竹,假山傍着涓涓细流。
抄手游廊是开敞式的附属建筑,既可以供人行走,又可以供人休憩小坐,观赏院内的景致。眼下因为身份受制的缘故,没那闲情逸致赏山玩水。
“......”
很快就到了垂花门,垂花门因为它的檐柱不落地,垂吊在屋檐下,被人称为垂柱,又因为其下有一垂珠,通常被彩绘成花瓣的样式,故被人称为垂花门。
垂花门连接内院与外院,从这里踏过去,就是外院。外院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去吧,别多说话。”那酒糟鼻又吩咐一声,张伯玉连连答应,酒糟鼻才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几个人走了进去,晃眼一看,险些没被大厅里的摆设给闪瞎了眼睛。
原先摆放的旧物被仆人拿走,整个大厅都修葺一新。
粉色带一点儿嫩白的珐琅彩的花瓶被摆放在角落那里,花瓶上头还斜斜插着几根长长的耀着光芒的孔雀翎。左右的人都已经被主人家屏退,静候在大厅之外。
几个年纪小点的丫鬟发髻上斜斜插着几多山茶花儿。磨光程亮的大理石花纹的地面被人收拾的纤尘不染,厅堂上首摆着两把紫檀木的雕花大椅子,案几上阔着几样青花瓷瓶子,瓶子里头茬了几朵玉簪花,玉簪花上还沾着清晨的水珠子。
有钱。
张伯玉在心里头感叹一声。
厅堂右侧正着个屏风,屏风上挂画着名家手笔,恣意笔墨。
张伯玉扫了一眼。
真他娘的有钱。
与张伯玉不同,服务生看都没有看这些东西,好像这些东西在他的眼里如同粪土一般,是极为寻常之物。
范大人坐在主位上,身子却伏得很低,另一个人居在客位上,神采飞扬,口若悬河,不知在说些什么。
忽然,他停住了。
目光朝张伯玉这儿看过来。
不过他很快又把视线转了回去,继续说刚才未说完的话。那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范大人一下子奄了,什么话也不说,秉持着如无必要,绝不开口的原则。
“诶呀呀,我们亲爱的外地朋友来了,请过来吧!”
那个人开口,对张伯玉和服务生道。那人戴着副西洋眼镜,天堂处贴着个山羊小胡子,脸被刷了一层厚厚的粉底。
饶是这样,张伯玉也一眼认出这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就是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却像是压根就不认识他一样,操着个奇奇怪怪的口音,两个人明明都清楚对方是谁,却还要跟他玩这种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游戏。
“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可否清楚肥肠国的一些往事呢?”说着也不等张伯玉的回答就继续自话自说起来,“王当时是有几个兄弟的,然而最后却只剩下了我王,这位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
靠!这个问题要了老命了。
“自然是杀了的。”
不过可能肥肠国的也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直言不讳肥肠王做过的一些事情,这让张伯玉有些不太适应。张伯玉从小到大一直受着“为尊者讳”的教育,那些个为王为圣的人做过的一些事情,好的要大肆宣扬,坏的却要教他隐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至于原先的那个贺文公,他的那些兄弟儿子,死的死,投降的呢,倒是没有死,不过被贬在了各种偏远的地方,封了个小官,甚至没有爵位,不过衣食倒是无忧,加上肥肠王明令的,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那些个有着大志向的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总有些人是自甘于此的。”
“不过,总有些人是例外的,有些家伙们不满意,煽动国民造反,却被镇压,有的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是可怜……明明都同一个老爹生的,怎么有些人就要为王,有的人却要为臣呢,这是何等的不公啊!不过争夺来争夺去,却把这位子便宜了个外人,可叹!可叹!”
克里斯汀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这位客人可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样也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以为你是出手相助,你以为你是找了个还不错的朋友,对方却把你当做一个可以牺牲的炮灰。”
话锋一转,克里斯汀看向服务生,“您说是吧,三皇子殿下。”
张伯玉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服务生,希望服务生可以反驳这句话,他虽然跟服务生认识不久,但是也不愿意对方被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政治争斗之中,谁知服务生却直接承认了。
“这样子的生活,我也清楚,是不会平静太久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我那位兄弟,果然还是派人来了,这次,又要怎么杀了我呢?”
服务生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先生。”
十年前,死在了亲兄弟的刀下。
这些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他无心去与肥肠王争斗,奈何这个身份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多么可笑的一个身份。
想要那个位置的人争得你死我活,不想要这个位置的人也是在了他们的刀光剑影之中。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殿下享受了那么些年的荣华富贵,就已经是许多人一生都不可及的了,你去问下这位先生,看看他有没有享受过如你曾经那般的富贵吧。”
“或许吧。”
服务生也无话可说了,但是他还有句话想要说,他看向张伯玉,“我也并非是故意瞒着你这件事情的,很抱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张伯玉显而易见有些紧张,跟服务生相处了这些日子,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皇亲贵胄。“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而已。”张伯玉小声嘀咕了句,“谁能够想到随便交了个朋友竟然还是个皇亲国戚。”
“你说,我们两个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当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