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不明长夜

944年6月22日23:45（约三年前）

Fate公国，皇都

代号：黑羽

—————————————————————

这片大地皎月高悬的另一个深夜，这方国土苦难的新一个开端。

刀下游魂呜咽着倾诉真相，世上凡人痛苦着麻木不仁，恶火焚烧的不只有底线，还有遥不可及的理想。

空灵的月光洒向熊熊燃烧的庄园，暴虐的火光照亮二人疲惫的面孔。

『…我们来晚了。』

『…不一定。』少女向逐渐倒塌的建筑物跑去，黑羽见无法阻拦，索性一同跑去，脑海中勾勒着记忆里天笙的模样，一切过往历历在目，他的面容却像有一层可叹的纱网隔着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记法印结出，罪责的业火熄灭大半，张扬自顾自地徒手刨起了依旧发烫的废墟，残骸与断梁混为一堆难解难分的碎片，被一双白净的手施以救赎般拆开。

『天圣…天圣…』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仿佛能呼唤出故友。

黑羽也半蹲下来，加入张扬自我安慰式的寻找：『…张扬…他可能已经…』

刨开木板，挖开泥土。

『你不明白，他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同族了，最后一个，我感觉得到他在这里…不论是死是活都要把他找出来』尖锐的碎片划伤少女的指节，眉头轻轻一皱，依然不顾横流的鲜血继续翻找着『这不光因为他是为数不多支持你的领主。』

『啊？——等等，你受伤了，在流血，快别挖了…我来就好了。』

少女不管不顾地丢开两块可能是落地窗户的残片，玻璃落地碎裂时清脆的声音扣响失落的门扉。

深黑如墨的乌云悄悄聚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与尚未熄灭的火焰相触而发出嘶嘶之声。少女的长发垂下盖住她落寞的眼神，却怎么也盖不住无法抑制的悲伤。

瀑布般的大雨，满地的残垣断壁横流着雨水，二人不为所动试图挖开废墟，泥与血混合着接受着水流的冲刷。

『黑羽，如果，我是说如果，天圣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心灰意冷觉得我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不值得？』

『…我不会，按你说的，天笙这几年一直在幕后帮助我们联络其他领主，我们理应感激他——但是，我们做的事是去拯救这个国家。』黑发青年看向眼前一同半跪下来的白发的少女，轻声说道『不能因为摄政王的所作所为一向如此而习惯它甚至去辩护它，我以前竟然天真地以为他的目的只是杀了我…张扬，惨剧多到了离谱的地步，但可以去拯救那些无辜的人——我们可以一起去。』

『哈啊——你打算跟Vic教国的血魔谈正义？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与出身无关，不论你是Vic的什么魔或者是Ares的什么龙再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你在为拯救这片大地的生命而奋斗，你就是正义的。』

『…』

『我记下了，小王子。』

不明长夜，骤雨未歇。

猛然感觉到指骨受碰撞，张扬拉过黑羽一起清理开泥土，猛然露出大片泛着铜色光晕的金属表面，尘灰被雨水冲刷殆尽。

『诶…这是，等等，这是他！』

『啊？你是说这个棺材就是他本人的样子？我记忆有点模糊，但我记得至少是个人型。』黑羽讶异地指了指近两米的金属块，表面的花纹错综复杂迷乱人眼。

『不是…但应该受了很重的伤，他把自己锁进里面了，这是天圣自保的方式。』张扬站起身来，靠在金属块的外沿上说道『也有可能是被锁进去的，外力打不开它，硬要打开可能会害死他…这一睡不知道要多久——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说罢又动手铲了薄薄一层泥土，将巨大的金属块轻轻掩埋起来。

『醒来后一定要来找我们，枭安。』

暴雨戛然而止，淡薄的云朵掠过天际，月光洒下一片银白。

『坏消息是，我们的后盾被锁在这棺材板里了，没有他的情报。我们很可能明天就会被禁卫军找到，然后街头又多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等着风干。』

『…他被袭击不算意外，摄政王登基不久，羽翼未丰的他不敢动其它领主，但可以针对一下天圣——杀给其他领主看。』

『哎，突然聪明了不少嘛，也不算是特别笨。』张扬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两颗尖锐的小小虎牙。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其他领主只是答应了不插手，却对我的事含糊其辞，他们只会帮胜利者，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下赌注。』

黑羽握紧了拳头。

『我需要强大力量的帮助，你可以帮我的对吧？』

『停——再提这事我不理你了，虚妄的理想也需要有限度。』张扬的脸色一下严肃起来，外界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几度，突如其来的寒意令黑羽打了个寒战。

『…自从你第一次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边来，救了我十多次，你实在太强了——我每次都只能躲在你背后————就算是现在的情况下你也一定有办法的吧！』

『别说了，黑羽。教国的不择手段之下才诞生了我这样的怪物，你根本不知道这副身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而且也是不可复制的，赶紧趁早打消这种念头…』

『不论是怎样的痛苦，我愿意承受，我可以背负，我愿意付出代价。但摄政王残暴的盛宴必须结束！』

『我不可能同意，口头上说说简直是太简单不过了，你无法感同身受我的痛苦！那背后的黑暗是人类所无法承受的。』瞳色倏然转换，一双看透人心般血红深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黑羽。

『你究竟是为实现自己复仇的一己私欲而编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还是真想去拯救那些与你无关的人？』

另一轮弯月从云后探出身影与之同辉，潮湿的地面泛出一层朦胧的微光。

『两者兼有，我不会因为眼前的复仇而坐视不管远方的哭声，至少现在不再会了————反正死路一条，明天我就去找摄政王当面对质，你不用跟来。』

『怎么可能，别胡闹了。你根本走不到黑塔，光禁卫就至少有三十人，更别提上千城防军了。』

『过两天被找到依旧是死，而且我们会死得毫无意义，这个国家，这片大地都没有任何改变！这是你要的结果吗？姐姐就是这样死的，她团结教国内部的反抗力量，她带领我们走出平野，最后却死于内斗，死于人心，她活着的时候是如此伟大，死得却毫无意义！』黑羽情绪激动起来：『是，你是去过很多战乱的地方，见过很多受苦的人，但是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些事情顺理成章般发生吗？我能终结它…拜托了，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他对张扬说，他对自己说。

『从来没有一种苦难是值得的，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阻止它发生…』

黑羽背过身去，忍不住掩面抽噎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这一切真的…够了…姐姐…』

少女呆立望着抽噎的黑羽，沉吟许久，视野中似乎浮现出一个在无尽硝烟中昂首矗立，举起战旗率兵前行的飒爽背影。

『张扬，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不行？但是真的好可爱啊…就一下。』

『张扬，你为什么要反抗教国啊，我记得血魔在那里会受到半神的待遇吧…你说为了公平？我明白了——走吧，下一场战斗在佩里斯平原，让伙伴们收拾一下，三天后天圣在那与我们汇合，要准时。』

『张扬，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看好我弟弟，最好的话…不要让他被卷进来，——不是丧气话啦！我感觉得到危机，那些人我处理不掉，我不想对自己人刀剑相向，只是他们不一定这么想…别多想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一定。』

『张扬，你看黑羽睡得多像头猪…你说这可爱？过来让我摸摸头发…嗯…这才叫可爱嘛…还好你长不了多大——啊！别咬我啊…张扬快看看他的脸…你一定要保护好他，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

『张扬，快到主城了，白杨就在里面，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伤痕不会因为教国的覆灭而愈合，这片大地没有一种苦难是值得的，去阻止它，我们一起。』

『张扬…』

我们一起。

她伸出手去，想够到那个人，中间却像隔着无限的时空般永远无法触及。模糊的视线中，那道身影慢慢与黑羽重合，在她眼中融为一体。

『…好，我带你去…但有权在判断你无法承受时喊停，走吧走吧快别哭了。』少女挣脱出心底的回忆，偷偷用尽全力藏住内心浪涌滔天的情绪，轻轻拍了拍青年不断耸动的后背『天亮之后，人多了可就麻烦了啊…』

余晖易冷，长夜终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