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燕帝十年,正是陆氏王朝最昌盛之际,千官肃事,万国朝宗,举国一派和乐安然。陆扶玉便出生在这样安宁的一年,燕帝膝下有五子,苦于无女,因而当即将她封为最尊贵的云赫公主,取名扶玉,寓意陆氏王室枝叶扶疏,云赫公主天姿玉骨。
陆扶玉出生的第八个春天,一直安栖于陆氏王朝西北一隅的薛国,伙同毗邻的沉国,突然举兵来犯。
燕帝震怒,当即决定御驾亲征,五位皇子作为他的左膀右臂,相伴相随。时过境迁,陆扶玉却永远记得大军出发那一日,母后将身量未足的她抱在怀中,站在高台上看着气势恢宏的点兵场,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目若秋水,眉间微蹙,凝着天际流云般挥之不去的隐忧。
彼时的扶玉哪里又知道,母亲这若有似无的哀愁里,到底承载着怎样盛大的死亡?
她稚缴的面客上,带着如理玉般寒凉的凝重,轻声问:
陆扶玉母后,父王和哥哥走了,是不是就没有人让我骑在他颈子上摘紫微花了?
母后无力的安慰自耳旁传来,强笑中带着轻微的颤抖
母后怎么会?你的父王你的兄长,他们都会平安归来,一定会平安归来
可是,二国来犯,陆国以一己之力相拼,能险中求胜已是奢求。自此一别,扶玉再也没有见到过她那五个意气风发、年少有成的兄长。
他们都没能活着回来,一个万箭穿心;
一个坠崖而亡;两个漏死江流;还有一个身陷重围。自刎殉国。
这一仗,陆国虽胜,却胜得惨烈。
战争结束时,扶玉十三岁,陆氏皇室的枝叶却并未扶疏,而是随着深秋枝叶凋落,独独余下一个天姿玉骨的云赫公主。
大军回朝那一日,整座陆国皇宫都弥漫着悲 恸的阴霾。痛失爱子的燕帝,带回了薛、沉两国的皇子,作为质子。
大殿中,扶玉随母后坐在碧纱帘后,看着浑身素缟的满朝文武,看着殿下匍匐跪地的异国皇子。
燕帝冷厉的目光从那两位将将束发的幼弱皇子身上扫过 ,
燕帝“沉欢、薛煜涵、孤要你们知道,你们之所以会从高高在上的王族沦为阶下之囚,是你们的父君造下的孽,也是他们毫不留情地放弃了你们。”
其中一位皇子早已喂泣出声,而左侧的玄衫男孩却直挺挺跪着,面若冰霜,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扶玉挑了帘角看他们,趁母亲不注意赤着雪足轻巧地从碧纱帘中溜了出去。
当燕帝惊觉身形纤弱的扶玉已站在殿中时,却听她对那玄衫男孩道
燕帝你为何不哭?难道你不怕? .
原本响起私语的大殿内顿时悄然,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孩子的回答。
薛煜涵的唇角挑起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傲,答
薛煜寒“我是薛国皇子,如今虽被父皇送来陆国,可我作为薛国的男儿,不能忘记薛国人的尊严。”
大殿外,深秋的枫叶红得烂漫。
薛煜涵玄色的衫袍上看不出血迹,直到血水滴落于汉白玉地面,刺痛了陆扶玉的眼睛,她不知道是怎样的毅力,让他在这严酷杖刑之下一声不吭。可她蓦地明白,是自己的鲁养,让这个背井离乡的男孩,经受了切肤之痛。
那日深夜,扶玉偷偷潜进薛煜涵所居的庭院时,他正趴在榻上,手摔书卷。
她像犯了错的孩子,小心挪步到他身边。
陆扶玉“这个给你。”
她将手中的小药瓶往他手中一塞,转身便要走。
薛煜寒“你站住。”
身后的男声清亮却略带冷意,
薛煜寒“这是什么?”
扶玉瞬间便红了脸,暗自恼恨自己的愚笨,光是把药给了他,却未教他怎么用。
陆扶玉“这是给你治伤的药,很好用的,从前我宫里的宫女挨了板子………”
她的话未说完,他已经忍着痛起身,冷漠地将药瓶递到她面前
薛煜寒“劳云赫公主费心了,我不需要。"
陆扶玉“你既来了陆国做质子,从此以后一针一线,一饭一水皆是用我陆国的,除非你想死,否则本宫劝你还是接受为好。"
不想薛煜涵丝毫不领情:
陆扶玉“我数三声松手,若你不接我也没办法! ”
药瓶在扶玉身后清脆落地,她头也不回地迈门而出,无奈又愤恨地叹一声:
陆扶玉这个薛国皇子真是榆木脑袋!
此时的扶玉哪里又知道,这一幕完全落入另一人眼中,她的真挚关怀、她的故作骄傲、她的无奈叹息,皆化成了让那人痴念不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