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沈影

三魂随七情六欲流转，自在成为梦境。七魄留于体内，与三魂藕断丝连，牵连其在人世流连，使人在梦中不致魂飞天外。

三魂是人之根本，至纯至净，于是梦境反映的也是人内心深处最真实，最纯粹的渴望。

鬼怪善于觉察人心，最善造梦。

只是造梦吸食人精气是个极为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三魂中所附精气甚少，在梦中魂游太虚，精气散逸得极快。于是往往劳心费神编织一场梦境，所获精气却少得可怜。

是以有本事的鬼怪向来不干这亏本生意，苦哈哈入梦吸食精气的往往是些新晋的鬼魂。

这种鬼魂不是那些枉死鬼，没有冲天的怨气，因对阳世念念不忘，不肯离去，才在世间游荡，到处入梦攫取一点人的精气，等着哪日攒够了，在人世显灵片刻，完成生前念念不忘的愿望，再入轮回。

遇见这种鬼魂，多半是驱赶，而非镇压，灭绝。只因这种鬼魂的愿望一般没什么大事，有时甚至啼笑皆非。可能是叮嘱自己的丈夫不要再酗酒；为远行的游子赶工完一件新衣；还有馋嘴的，自己潜回家中，偷喝母亲熬的红豆羹，自此心满意足离去。

最离谱的还是蓝启仁讲给我听的，不知道哪个兢兢业业的好学子，夜半读书后忘了吹灯，睡后油灯倾倒，点燃了整间草屋，好学子被活活烧死。那学子死后多次入梦，攒够精气，片刻显灵，补完自己未完成的课业，恭敬交到先生手中，直盯到先生在课业上批个“优”字，才安心入轮回。

讲这故事时，蓝启仁一直拿眼睛瞟我，还假模假样地咳嗽了数声。

多亏父亲，抱我回云深不知处，使我受安魂礼，死后不用遭受这般非人折磨。

沈回清“奇也怪哉。”

沈影左手拿剑，右掌击在剑鞘上，发出金石之声。

此时我们正沿着鹅卵石小路在尹逋灞府内的后花园中穿行。蓝启仁请尹逋灞带我们去他的卧房布符设阵。尹逋灞在前领路，蓝启仁和他并行，蓝湛紧随其后，恭敬有礼，挑起我们云深不知处的门面。

此番不是夜猎，而是驱赶一个小小的鬼魂。我兴致缺缺，和沈影一起落在一行人的后面。

沈回清“鬼魂吸食人精气向来是广撒网，不会挑着一个人反复吸食，被入梦者往往辨不出鬼魂编织的梦境与自己往常梦境的区别。”

沈回清“就算专挑一人的精气吸食，也不应只反复编织同一的梦境。一个人频繁梦见相同个场景后，心里存疑，再带他入梦势必增添难度。”

沈回清“但这鬼魂，不仅反其道而行之，在尹先生请修仙人驱赶后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有悖常理。”

沈影握着剑，一路嘟囔着“奇也怪哉”，时不时摇头晃脑，攒发髻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也到处摇晃。我本来就无趣得紧，看到这场景更是手痒，没忍住，伸出手揪了一把。

他发带没绑牢靠，我这么一揪，直接被我扯下。

沈影的头发立时散落下来，风一吹，披头散发。顷刻间，姑苏蓝氏的雅正被吹得片甲不留。

沈影惊叫了一声。

蓝怀声“是你没绑好。”

我把发带递给他，抢先道。

沈影伸手接过，举起手束发，左手还拿着静影，动作拘束又笨拙。随着他动作，金色的剑鞘在阳光下闪过乱芒。

蓝怀声“我帮你拿着。”

我看不过眼，帮他拿着静影。

蓝怀声“我猜，那鬼魂生前多半与尹先生结下怨仇，死后才纠缠不休。说不准她的愿望就是让尹先生谢顶呢。”

沈回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起来过几天就能实现了。”

沈影边束发，边吭哧吭哧地顺口回道。说完，他的眼神一凝，盯着我的背后。

我转过身去，蓝湛站在我的身后，极为严肃地注视着我，琥珀似的眼睛冷冷地闪着光。

蓝忘机“叔父催你跟在他身后。”

蓝忘机“你是第一次驱鬼，应认真学习，怎可掉到后面躲清闲。”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视同仁地瞪着沈影。他现在还在披头散发，确实该瞪。

我应了一声，随手把静影扔还给沈影，牵着蓝湛的手跑到蓝启仁的身后。

于是可怜的沈影一路都没绑好发带，等到了尹先生的卧房，披头散发的模样被蓝启仁看见，又被瞪了好久。

——

沈回清【竖中指】

蓝怀声有失雅正，等会儿蓝湛和父亲看见，还要瞪你。

沈回清【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