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心见他脸色沉郁,虽然努力维持着平日一贯的冷傲睥睨,可仔细看去眉宇间的憔悴和黯然到底不能完全掩去。她的心就无由地有了偏向,忍不住埋怨杨婵不该那样一意孤行将杨戬置于这样的境地,也后悔自己不该一时赌气将此事丢开不管,以至于如今事态不可收拾。
一个人一旦对另一个人有了愧疚之情,自然愿意尽心为他打算;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动了怜惜之意,便甘愿为他放低了姿态。敖心心思百转,不自觉放柔了语气,道:
敖心今日之事总算没有外人在场,真君带来的人必是信得过的,我这边我也可作担保,想来不虞外传。如今之计便是此后尽可能不要再让无关之人靠近华山,以免无意间走漏了风声。
杨戬点了点头,道:
杨戬我自会留可靠的人驻守此地,即日起华山封山,当不会走漏消息。反正华山应人界劫难发生地动,本君忧心妹子安危,派些人手来护卫当不为过,这点私心想来旁人也不至于责难。
他嘴角微动想让神色柔和些,却到底笑不出来,只好作罢,
杨戬也多承公主思虑周全,特地提点此事。
敖心亦微微颔首,接着说:
敖心其实还有些人,真君怕是忘了。婵儿妹妹的知交好友却也不少,真君恐是不好阻了她们访友吧。不过好在都是女仙,如今娘娘正有意整顿风气,我把她们召到天上多留几日,细细问对,也不算逾矩吧。
杨戬听着她细细地商量着善后的对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忍不住问:
杨戬公主不觉得杨戬心狠手辣,为了保住司法天神之位连嫡亲妹子都不放过?或者……(他目光忽然锐利如刀)公主认为如此可以示恩于杨戬?
敖心听了这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敖心我听闻真君与婵儿妹妹自幼相依为命,兄妹之情远非旁人可以想象。所以今日之事,若要说谁最痛心,除了真君再无旁人。只是世人虽然多颂扬大义灭亲,事到临头却更愿亲亲相隐,立场不同罢了。以真君的身份地位,此事无论如何处置都会为人诟病。既如此,真君只问己心便可,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或者,真君愿意在乎?
杨戬神色微动。在发生这样的事后,这个他素来提防着的女子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指责他六亲不认,还说出这番话来劝解他。他又想起之前她对自己的提醒和对杨婵的照顾,反而是自己不信任她,误解了她的意思,才有今日的无可挽回。
他不觉抿了抿唇,隐隐觉得舌底一片苦涩:
杨戬公主说的是,是杨戬奢求了。只是婵儿今后定然恨极了我,我的话她此后是不会再听了。所以杨戬有一不情之请,公主可否……
他话未说完,敖心已打断了他:
敖心抱歉,这事我也做不到。两情相悦,夫妻恩爱,家室美满,这是世间所有女子的向往。如果从未拥有或许还好,既然得到过了,她怎么可能放弃?除非她夫君不要她,除非她儿子不要她,否则她怎么会死心?
杨戬闻言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
杨戬你说得对,确实没有办法。看来只能先将婵儿禁在此地,让她冷静一阵子,时间久了或可让她醒悟。反正凡人寿短,最多不过百年,天上也就数月,等他们老死之时当可绝了婵儿的痴念。
两人正说着,那边梅山老二张伯时匆匆赶来,见敖心站在杨戬面前,便叫了声“二爷”,欲言又止。杨戬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杨戬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张伯时这才禀道:
张伯时刚才属下们搜索华山时发现山脚下压死了两个人,一个成年男子,怀里抱了个男婴……
杨戬闻言一怔,心中不由自主就对号入座了。刚才还谈论到那父子俩的生死,马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不由有些心虚地遥遥望了眼关押杨婵的水牢洞口。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沉静的表情,冷冷地对张伯时道:
杨戬死了就死了,不用管他们。
敖心在他们交谈时,已自顾走去了后山的桃林。她垂眸轻叹,那日杨婵寿宴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曲水流觞,珠环翠绕,桃林里处处可闻女仙们的欢声笑语,说不尽的繁华热闹,如今却只余一片萧索。神仙又如何呢?天道莫测,谁又知来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