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州山上的栾树开花了,城东的梁少爷要娶新娘。
梁府在沂城算个大户,鞭炮从外街放到门口,我被吵醒了。
往常要睡到日上三竿,被惊醒了就很难再睡个自在,转头看了看,没有栾树枝,这是应该的,今天梁越策会很忙。
搬来梁府后,我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他说要给我安排个丫鬟,我拒绝了,总是习惯一个人,多个人多不自在。
梁越策的婚服太大了些,前几天向吴妈要了些红线给他改了改,这几天他忙得很,没来得及试,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水缸里的水快见底了,勉强舀出来一瓢漱了漱口。
上个月我说想种两株薄荷净口用,他没说话,后来刘叔拿来放在院里,说是他托人从外城带来的。
这薄荷叶又大又厚,梁越策在院里闲逛时摘了一片,他嚼不惯这股薄荷味,还打趣说是不是以后不能亲我了。
突然我放水舀的动作就变轻了,可能以后真的不会了吧,也许这薄荷我以后也嚼不到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觉得人最该有的,是知足,他已经给了我一个温饱的生活,再多的奢求就是过分。
只是,我还是希望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一根栾树枝躺在枕边。
鞭炮声越来近了,我听见喜庆的唢呐对他深深的祝福,我听见媒婆指挥花轿稳停。
我看见新娘子盖着红盖头走出来了,从她交握着的素手到慢慢直起的腰身,我一点也不敢放过,这样才能让我更加清醒。
她手里牵上了红花,红花的另一端,是穿着我改过的婚服的梁越策,改的太少了,还是肥了些。
今天他迈出的步子真慢,一点不像他拉着我在安乐街上跑,那时我觉得他好过分,我怎么能赶上他的步子,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我笑。
突然看热闹的人群把我的思绪挤了回来,现在我又看着他的背影了,用红花牵着个姑娘。
我觉得梁越策应该很满足,毕竟娶的是聂青弦。
按照人们评价,整个北城中,聂弦思是最与他相配的女子了。
与他相配听起来真的很不错,但我真的不能装出真心实意的祝福,我不喜欢他这样放慢步子牵着别人。
这辈子,我真的也想穿一次婚服,做一次新娘。
回到我的小院,坐在秋千上,隔着一堵墙,我听到酒杯盘筷的碰撞声,他应该在离我最近的那一桌敬酒,不然我怎么感觉到秋千摇动的幅度变大了。
“纪云措,跟我回家吧,我想让你在我身边。”
我自认为我一直都是个足够理智的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同意了,就好像住在他身边是我的活着的目的一样。
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了吧,可以和一个人躺在山顶的栾树下,静静的不说话。
于是我出卖了自己,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住在这里的两个月我很开心,起码我的身体不用挨饿受冻。
我也很喜欢这里的人和物,像他带给我的那种安稳感,却让我越来越害怕会依赖上什么。
拉回思绪,我进屋钻进了被窝,我很久不害怕天黑了,因为梁越策给我放了个夜明珠。
就要入梦时,迷迷糊糊听见门被推开了。
入秋好几日了,凉风顺着门进来,几下就将我的额头吹冷了。
我想应该是把我的眼睛也吹花了,因为我竟看见那件我缝改的喜袍离我越来越近。
我搓了搓眼,梁越策就走近了,应是喝了不少酒,他两颊红红的,就连眼白也变得粉红了。
借着夜明珠的微光,我与他对视了一会,最后却只吐出句:“我好困啊。”
他仍是没有什么动作,还是看着我,我就闭上了眼。
后来他走近掖了掖被角,在我旁边又站了一会,片刻后,我听到了门慢慢被合上。
我深吸了几口气,却闻到熟悉的木香,栾树枝躺在枕边,还沾着白露。
像是新折的,我不知道这树枝他是是怎么得到的,也不知道他是嫌洞房的花烛刺眼无法入眠还是什么,跑来我这一趟,却只留下这根栾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