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乾隆十六年的开年大戏是由令妃魏璎珞拉开序幕的。
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跟宫里的所有妃嫔,大至皇后,小至答应,一起订下了个君子协议,约定今后她们大人无论使什么样的手段去争宠也好,都不可对孩子下手。
魏璎珞是在十三年的时候,也就是皇上东巡回京后的万寿节上被晋为妃的,而,这离她正式成为皇上的妃子获封贵人还不到三年。
如今,皇后之下有两位贵妃,纯贵妃生下六阿哥永瑢、四公主暚华后,又在十三年末生下了八阿哥,六年生三娃,估计是易孕体质,她也是因为生子有功晋的位,而辉发那拉氏则是趁着鹬蚌相争时得利的那个渔人,在慧贤皇贵妃为害皇后设计的蝙蝠事件中救了太后而封的贵妃。
如果魏璎珞一直不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怕是很难再更上一层楼了。
所以,她虽一直都是最受宠的,但还不至于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两位也都买她的面子。
尔晴的八卦之心被勾起,趁着某次她去长春宫探望,正好魏璎珞也在时,问出了自己的好奇。
“这还得多亏了忠勇公夫人啊!”
魏璎珞看向尔晴,笑得很是真诚。
“我?”
尔晴满头问号。
她做过这种好事,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夫人在宫里到处送温暖,我哪有机会攻克得了那两位呢?”
“原来是这样的啊,那令妃娘娘合该备份大礼送到我府上表示谢意,对不对?”
就说呢,刚刚尔晴还以为魏璎珞改性了,现在这样怪腔怪调的才对味嘛,不过,尔晴也不想嘴上输了阵势,立马毫不示弱地呛了回去。
一直以来,尔晴与魏璎珞之间都是属于仇人以上,友人未满的状态,需要一致对外时谁也不会掉链子,但,大多数两人都在的情况下,该有不该有的小摩擦小矛盾一直没断过。
而,魏璎珞口中所说之事要从另一个已被降为常在的贵人说起,此人为何被降位则与目前风头与令妃不相上下,甚至一度把令妃给比下去的小嘉嫔有关。
小嘉嫔金嘉仪是四阿哥生母、已逝的大嘉嫔金嘉琪的妹妹,小嘉嫔进宫后,因她被皇上赐的封号也是嘉,为了区分,大家就称姐姐为大嘉嫔,叫妹妹小嘉嫔。
姐妹俩相差整整一十六岁,长得却有七八分相似,不过,正是二三分的不同,让小嘉嫔的容貌比大嘉嫔美了好几个档次。
金嘉仪较之其姐多了双媚态横生的狐狸眼,左眼尾处还有颗滴泪痣,笑起来,娇俏又灵动,别看小嘉嫔参加选秀时才不过十六岁,却已有一身曼妙曲线,胸大腰细屁股翘,丰而不肥,不过,她年龄尚小,脸又是那种稍圆些的瓜子脸,狐狸眼的眼尾没那么翘反而显得眼型更流畅,眼珠大而明亮,睁眼看人时,妩媚中便又带了丝青涩的纯真。
与同她一起入选的新人相比,小嘉嫔胜在拥有着与众不同的成熟之美,与至少已进宫三年的老人相比,小嘉嫔则胜在年轻有新鲜感,这么一个美妙人儿,怎么可能会不脱颖而出呢?
一直得宠了四年多,小嘉嫔在十四年的十月份被诊出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皇上龙心一悦,当即赏了把脉的太医及小嘉嫔下所有宫人一个月月俸。
这几年,宫中还算太平,接连有阿哥、公主出生,但,哪个皇帝会嫌自己子嗣多?
而且,皇上已经答应小嘉嫔,无论她这一胎生的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都会给她晋封,足可见皇上对她的喜爱程度,据说,那个被降位的贵人就是得罪了小嘉嫔才倒的霉。
本来,尔晴对此中内情知之甚少的,直到有天,她去所儿里看望福灵安时恰巧遇到了去看望侄儿的小嘉嫔。
两人互相见礼。
“这位就是忠勇公夫人吧,久仰大名,瞧这通身的气派,瞧这娴雅不凡的气质,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能把咱们奉公辅国的首辅大人的一颗心全都拴到身上。”
看着面前捏着方帕子挥来摆去,笑吟吟地跟自己寒暄、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儿,尔晴把尴尬藏在浮起的嘴角里,自谦了两句,便有样学样地夸了回去。
只不过小嘉嫔微微凸起的肚子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尔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虽说看她这态度十有八九是来示好的,但这也未免太热情了点,尔晴一时半会适应不来。
小嘉嫔自然看出了尔晴只是在客套,倒也没再说些虚头巴脑的话,向尔晴示意,她确实有事找尔晴,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两人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来。
“我听永珹说忠勇公夫人时常来阿哥所给令郎送些吃的喝的用的之时,不忘给他们也准备份,令他甚为感动,说起永珹,那孩子是个可怜的,生母死得早,后来虽记在养娘名下,可养娘到底比不上亲娘,而我终归是孩子的姨妈,得帮忙记着恩,该礼尚往来,总不能从来只收礼不回礼,是不是?”
她说着,扭过头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成兰,把我给福小公子准备的回礼拿出来。”
承盘盖布下是把制作精良的小弓箭,还配有个打籽盘金绣麒麟套袋,想来是考虑到福灵安要开始学步射了,所以才准备的这份礼。
“您太客气了。”
确实太过客气了,其实尔晴只是在福灵安刚住进所儿里的时候给所有人送了些东西,以及每年福灵安生辰过后回所儿里让他给同住的舍友带了回礼,都不算太值钱,胜在有新意,最招小孩子喜欢,她这么做也是为求个善缘,免得福灵安初来乍到受欺负,关键是,她也只送过那么一两次,哪里来的‘时常’?
能在宫里头读书的,不论是在尚书房,还是在咸安宫,都不是达官家就是显贵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缺吃的穿的用的?送一两次表达一下意思就行了,只要不是被家里娇纵得太过分的熊孩子,再小也会懂得些人情世故了。
就算孩子不懂,他们的家长也懂,基本都回了礼或是口头表达过感谢。
娴贵妃就是那些只口头表达感谢的人之一,感谢的同时也都表了态,说既承了福小公子额娘的情,定会让他们的孩子对福灵安多关照关照。
四阿哥比五、六阿哥、其他几个世子、公子哥儿和福灵安要大好几岁,平时不在一起上课,只有课间休息或是恰好都在外面上骑射课时会偶尔碰到一两次,四阿哥每回对福灵安的态度都尚算亲切和善,对尔晴来说,这就够了。
所以,小嘉嫔现在说由她补上这份礼,是在故意给娴贵妃上眼药?
娴贵妃得罪她了?
但,为什么跟她上?
是因为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才想跟她套近乎?
那她要就这么把这份礼收下来是不是太草率了?
然而,尔晴还是示意雀梅把东西接过来,毕竟人家送的也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就算收下了,也不代表什么。
“那我就替我家安儿谢过嘉嫔娘娘了。”
小嘉嫔只是私下里的称呼,当着人面肯定不能加小字。
“礼尚往来,不必说谢。”
这一句意在言外,小嘉嫔故意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道:“我也是觉得跟夫人您投缘,才会跟你说这些……”
接下来的话大概才是重头,尔晴表情认真起来。
“我年轻漂亮,十分得皇上青睐,因而惹来一大堆眼红的人,没少拿些话刺我,那个舒妃也就罢了,就是个胸大无脑的……”
小嘉嫔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背,看得尔晴自愧不如,不禁吞了吞口水。
“随便哪个人激她两句,就会跟被踩着尾巴似的逮着人乱咬,还咬不到人要害,不足为惧,可,那个林筝算哪根葱?”
尔晴听懵了下,林筝是哪位?
“夫人不知道她也正常,她是跟我一回选秀被留了牌子的,一直都是个小常在,到十三年才晋为了贵人,陪住我的承乾宫。”
尔晴还是不太记得这人,不过,这不重要。
“快三年,位置都没动过,姓林的可不急死了,可她攀不上别人,就只能攀上个舒嫔,伏低做小、说尽好话才得以在舒嫔的帮助下封了个贵人,可笑,舒嫔自己都不算得宠,以为攀上个舒嫔,就敢在我面前拿乔,真当我是个好惹的了!”
这话说归说,不过,尔晴看得出,小嘉嫔应当是受了不少委屈,虽然她确实够受宠,但,在宫里头还是品级跟资历说了算,舒嫔到底比她早进宫六年,而且那时皇上已经在让人准备舒嫔的封妃仪式,小嘉嫔终究低人家一头,估计忍那二人许久了。
“说来好笑,那时,她刚攀上舒嫔,舒嫔也马上就要晋位,两人得意得跟……”
小嘉嫔原本想说的是舒嫔当初的得意劲儿跟她要当皇后了似的,意识到不妥,她赶紧改了口道:“什么似的,可惜,好景不长!”
这一句‘可惜’,小嘉嫔说得没一点可惜样儿,倒是脸颊上的酒窝越来越深:“舒嫔在太后寿诞上出了差错,虽然仍旧被封了妃,却得了个一辈子都只能妃的口谕,还是当着那么多人跟前,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时,小嘉嫔意味深长与尔晴对视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攀附之人跌了个大跟头,她可不就也立马蔫了,开始晓得我是她的主位宫妃,行礼不止单单是行礼,还应该要有该有的恭敬了,可惜啊……”
小嘉嫔又说了一句‘可惜’,这次的‘可惜’仍旧没有几分是真,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则多了丝俏皮和灵动:“晚了,皇上可是极看重规矩的,林贵人之前多次不把我看在眼里,被皇上知晓,她可不就跟舒妃前后脚受到斥责,被打回原形了!”
至于该怎么让皇上知晓,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夫人也是个明白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舒妃空有张脸,得宠只是一时的,也就林筝这种虽然有点小聪明但不多的人才会去巴结她,甚至为了讨好她,还献策设计夫人您。”
这指的是那年端午节宴的事儿?
尔晴之前还真没留心到过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那些被她用恩惠也好用钱财也罢收买的眼线并不多,尔晴需要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也不会只是个小常在或小贵人。
“舒妃倒台后,也不知道她后来又攀上了哪个看夫人不顺眼之人,竟又对夫人下了手,若不是我跟她同住一宫,也不会注意到她名下的太监与鸣玉溪那边库房的值守宫女接触。”
这话说的,好像尔晴跟很多人有仇似的?
尔晴微有些汗。
也明白过来,有关林常在的消息才是小嘉嫔礼尚往来的真正的礼。
不得不承认,这份礼有够重啊!
那么,小嘉嫔真正想示好的就不仅仅是她了。
于是,尔晴对小嘉嫔做出一副感激不尽,更加洗耳恭听的模样。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小嘉嫔只继续道:“林筝还想过巴结娴贵妃,可娴贵妃怎么可能看上她一个小小的常在,哪里会搭理她?”
这件事尔晴倒是知道,她的人传来的消息只说有个常在想投靠娴贵妃,但,娴贵妃没有接受。
现在想来,娴贵妃看不上她,可不代表用不到她,当初,流言事件一发生,尔晴第一直觉就怀疑的是娴贵妃,因为那实在太像她的手笔,不过,翊坤宫的那个暗桩并未察觉到娴贵妃有异常,尔晴也只能暂且按下怀疑。
宫女、太监到底人微言轻,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加上怕皇上发现什么,尔晴总是不忘叮嘱那些人他们的第一要义是隐藏自己,如果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可以直接到长春宫或咸福宫揭发,用暗语证明自己的身份就行,不用再冒险传递消息给王小春,再由他转达给尔晴,毕竟,这一传一转所耽误的时间实在太多。
若想知道流言事件娴贵妃究竟有没有参与很简单,之后让人重点关注一下她与那林筝会不会再有交集就行了。
人要是替她做的事,辉发那拉氏总不能不给人点回报吧?
“依我说,夫人无需把这种小角色放在心上,因为林筝也实在蠢得可以,她不想想,要是被皇上知道是她让人在背后编排的那些流言,她今后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嘉嫔娘娘言之有理,今日娘娘走了这么久路,又与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很累了,改日定会邀您去长春宫好好一聚。”
“改日一定?”
小嘉嫔再次确认。
“改日一定。”
尔晴应道。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小嘉嫔笑着走远。
落日余晖散去,天光渐暗,暮色中,盏盏灯光亮起,在桃色纱罩的晕染下,给房间里增添了许多朦胧美。
这样的灯光里,最适合讲故事、听故事。
只是,讲的人兴致勃勃,听得人却……
“所以,魏璎珞到底是怎么让其他人应下那个君子之约的?这又跟小嘉嫔有什么关系?她恐怕还不够格能左右阖宫妃嫔的想法吧?”
傅恒打断尔晴,迫切地想要知道结局。
“别急嘛,我还没说到呢。”
尔晴微有不满,老插什么话?
明明是你总卖关子,傅恒很无奈。
今晚月圆星繁,就算不珍惜春宵温存欢好,借着这好风光,伴月品茗手谈,也还不错,不想他的夫人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兴致要给他‘说书’,倒不是傅恒不愿听,只是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她偏又学会了那些说书先生喜欢故弄玄虚的毛病,一件事儿被她说得五波八折的,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把傅恒都听着急了。
看来,是最近尔晴跟额娘、嫂嫂们听大鼓书听太多,不知不觉就受到了影响,不过,若是尔晴也跟她们一样唱给他听,要他听多久也是愿的。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傅恒心猿意马,嘴角浮起丝迷之微笑。
只是,瞧见尔晴正说得起劲,他也只好边剥着葵花籽,边陪起笑脸,好言好语哄道:“我的夫人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满足为夫吧。”
尔晴不去理他故意在言语上占的便宜,只嗔他一眼,哼一声,慢悠悠地轻启朱唇。
“那些宫妃为何会应下魏璎珞的所谓协议,你回想下她一贯的作风就能知道了,至于,此事跟小嘉嫔有什么关系,那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
“谁?”
“辉发那拉淑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