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傅恒从睡梦中醒来,一扭头便看到了身旁睡得正香的尔晴。
她枕在他肩头,被他怀搂着,从微散的衣襟里可以窥到些许春光,上面布满了暧昧的痕迹。
都是他弄出来的。
昨夜,两人并未做到最后,但谁说,能让彼此快乐的方式就只有那一种?
傅恒早就不是前世那个毛头小子了!
他没有立刻就起,闭着眼睛在床上赖了会儿,感受着能再次与尔晴相拥而眠的那种满足感。
直到听到钟鼓楼的更声传来,他捂住尔晴的两边耳朵,待钟鼓皆停以后,才放下。
尔晴未被吵醒,她昨夜实在太晚睡了,也累得够呛。
傅恒轻轻推了下那圆润的香肩,让尔晴翻了个身,然后抽出手臂,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间。
桑雪、杏雨端着面盆等用具伺候他梳洗。
“你们手脚都轻些,夫人还在睡。”
他嘱咐道。
吃过些许早点,又看会儿书后,傅恒便去院子里锻炼了。
练武讲究持之以恒,玄冬虽寒,也不可有一日懈怠。
练了快半个时辰,卯正时分,他停下来,将出了一身汗的衣服脱了,换上朝服,准备去上朝。
虽然,皇上不会这么早就叫起,但路上需要时间,到值房里还有很多公文要提前整理一下,这个时间不算早了。
“阿玛,我刚刚看到你打拳了,好厉害啊!”
福灵安冲过来一把抱住傅恒的腰。
“安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先生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背书,更容易记下来。”
傅恒点点头,看着满眼崇拜的小福灵安,问道:“那安儿想不想跟阿玛学打拳啊?”
“如果我与阿玛学打拳的话,要跟你一齐起床吗?”
福灵安迟疑地问。
“不急,等你再大些。”
“哦,好!”
福灵安偷偷松了口气。
傅恒装作没看见,只道:“阿玛去上朝了,你在家里要好好听你额娘话,乖乖跟汪先生念书,知不知道?”
“阿玛,安儿会的。”
小人儿握了握拳,认真地点着头。
跟儿子说完这几句,傅恒加快脚步,走到外院。
马夫已将马鞍、马蹬装上,在大门外等着。
他翻身上了马,一声‘驾’,马飞奔出去。
下马碑前,傅恒没有停的意思,只是稍拽缰绳,让马速慢下来,直接骑进了东华门,因为这一世,皇上又赐予他一项殊荣,准他紫禁城内骑马。
直至,景运门,箭亭前。
“吁!”
傅恒下了马,侍从立即上前将马牵入马厩,他则向军机值房走去。
军机大臣,又称军机处大臣上行走,它并非官职,或许更准确一点来说它更像是一项差事,只不过这项差事任期无限止,除非另有要务或犯了错,才会出。
在军机处办事的人员,都是由内阁、翰林院、六部、理藩院等衙门官员中选充,皆身兼它职,升转仍在原所属衙门进行,自然也要担任原责。
所以,一般不当值时,军机处的人早上在军机值房里承办相关事宜,等待皇上召见,下午便就各回各自的职位上。
不过,若是有紧急事件,如前世西北用兵紧张之时,傅恒也时常内直自朝至暮,待到一二鼓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傅恒甚至干脆睡在了值房里,并不回府,免得耽误时间。[1]
如今,瞻对、金川两役皆胜,军机值房里也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事情,基本都是些日常折奏,还是比较轻松的。
傅恒立了大功,得封一等公,建宅立祠,不是谁都能拥有这样的荣誉,自其回朝,便隐隐有压过讷亲,成为首席的迹象。
“皇上有旨,召大学士傅恒觐见。”
当傅恒再一次被乾隆召去独见,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至此时,在军机处行走的有,讷亲、张廷玉、高斌、班第、汪由敦、纳延泰、蒋溥。
张廷玉、汪由敦、蒋溥乃汉军机,与傅恒他们分在不同的值房办事。
就不说这三个,除讷亲外,其他几人不管从年龄、资历上来说,都比傅恒更有希望进为揆首,更别说讷亲还在了。
前世,讷亲征金川失利遭赐死,傅恒被提拔上来后,虽一开始也有些不满的声音,到底没有今世这般诡异的气氛。
傅恒深感压力山大,好在,能进军机处的,个个都是官场上的老麻雀了,纵心有不甘或不服,表面上自不会表现得太明显,见礼时也能有节有矩地称呼傅恒一声大学士或忠勇公。
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傅恒迈步出门,向养心殿走去。
西暖阁内,乾隆靠北坐于宝座上,端着碗热茶在吃。
宝座左右各立一高几,上插两瓶宫粉梅。
其面前桌案上,有几摞经军机处整理过的折子,其中一本翻开着,上面朱批了几个字。
“奴才给皇上请安。”
傅恒跪在案前的蒲团上,呼道。
“此前,有人奏劾你一事,想必你已有所听闻,你怎么说?”
乾隆小啜几口茶后,放下杯子。
语意不详,态度不明。
这是前世未曾有过的一遭,傅恒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翻涌几番。
莫不是今世情势已变,自己已不是前世那个从二品的侍郎,令皇上看法不同了?
他思忖着,也惊疑着,却不妨碍其表现出坦然无惧的样子,奏对道:“奴才听说了。”
“所奏可真?”
“回皇上的话,确有其事。”
撒谎是不可能的,否则,本来无事都会变成有事。
前世,傅恒未被面询,他乃当事人,怎么答都不太好。
可,皇上问了,他就得给个准话,总不能闭口不言吧?
傅恒稍一顿,便答:“然,此系陈、于二位大人认错,奴才亦未曾接受跪礼。”
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当即侧转身,并出声提醒,陈邦彦、于振并未真正跪下去。
乾隆点点头:“朕看也是,你向来是知分寸的。”
傅恒心中略舒,又觉奇怪,既已不准备追究,为何皇上还会多此一问?
果然,便听到乾隆又开口道:“所以,朕想不通,为何你会做出那等僭越之事,竟派人监视朕的内监,居心何在?”
这一句已不像刚刚那样轻描淡写,威势和怒火被压在其面无表情的脸后,好似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皇上息怒,请听奴才一言。”
傅恒心一抖,又立即定下来。
“好,朕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乾隆还是信任傅恒的,若是其他人,怕已直接被问罪下牢了。
“此人干系重大,奴才本想待查出确凿证据再行禀报,并无半点隐瞒之心。”
“说。”
一个字,掷地有声。
“八年时,奴才赴任山西,经过太行山下一村庄……”
傅恒将他当初查证袁春望身世一事,略加修饰,告诉乾隆,说他在那个村庄外歇脚时,偶然听到有人开玩笑传他们村有一双年老夫妇,养有一子,极有可能是龙子,乃先帝昔日与某个农家女所生,还有信物为证。
“奴才亲去查问,据那老妇描述得知那信物似是亲王金丝蟒袍,寻常村间之人,怎有机会见识到如此贵重之物?奴才疑心真假,本欲亲眼验看,却听闻此物已被其夫带着其养子带往京师做寻亲之用。”
他有条不紊地将整件事一一道来,冷静又从容。
“二老皆不通文字,只唤其子为三娃,并无确切姓名,不过,在真相未明之前,奴才不敢让太多人知悉内情,待到回京后,几经暗访,才终于查知,此人一早改名换姓,已成了内府的一个太监。”
“便是袁春望?”
乾隆瞳孔缩起,震惊不已,只有强压下各种复杂的情绪,才能保持住以往处变不惊的姿态。
“奴才曾让人在袁春望上值时,往他住处寻找,可其人实在谨慎,不知将东西藏于何处,奴才的人翻了几遍都未翻到所谓的金丝蟒袍,只好派人将他严密监视住,以便证实信物的存在是否为真。”
袁春望到底是不是皇子,前世傅恒都不确定,那种情况下,即便他是,也不能是了,可若不是,为何在他犯了如此大罪之后,皇上还能留他一命?
此中弯绕曲折,傅恒并未与尔晴详说,这种皇家秘辛,知道太多并无好处。
因而,纵然袁春望已成了太监,傅恒也不能随意待之,只有皇上才能决定他的结局。
也幸亏傅恒从来都是一个沉谋研虑、处事周全之人,当时他就想到这件事最终大概还是会曝光,每个流程他都按部就班地让人做了,只在有几回调查进行不下去时提点过几句,因而,其此番对乾隆所言,九分都是真,就算乾隆之后要重启调查,也不会查到傅恒所做所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听完傅恒所述,乾隆显然是受到太多震动,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沉吟道:“既然这样,此一事仍由你督办,但需尽快查明,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皇上放心,那村中所有村民已被奴才敲打过,那名老妇人也被奴才安顿好了,并令人看管着,可随时将人接来以核询。”
乾隆看向傅恒的眼神添了几分欣慰:“好,不愧是朕倚重的心腹之臣。”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后,他便又恢复成了那个生杀予夺、无论发生任何事也能沉几观变的帝王:“行了,将其他人都叫进来吧。”
在此之前,军机处的事务一般由领班大臣先面见皇帝,再将皇上的旨意一一转述给底下的人。
乾隆第一次独见傅恒,要其代传口谕时,他便趁机提出了个建议。
“奴才才疏学浅,承旨时恐有遗忘,请以军机诸大臣一同进见。”
傅恒早就对军机处的这种惯例有很多意见了,办起事来,效率太低。
皇上准了。
对此做法,有人感激,有人尚在观望,亦有人不屑一顾,傅恒一概泰然处之,并无特殊反应。
前世的他都能进退自如,今世就更得心应手了。
接下来的一天,再无甚大事发生。
傅恒如今已是保和殿大学士,户部、兵部尚书、兼五朝国史馆监修总裁官,以及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等等,身兼数职,加上已至年关,将要封印,公务繁多,直到日晏,万物朦胧之时,傅恒才坐上归家的马车。
尔晴已看着时间,让人备好一桌好酒好菜,就待傅恒回府了。
“一定累了吧,看你满脸疲色。”
她揽了婢女的活,帮着傅恒换上便服。
“还好,这么久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夫人现在才晓得心疼你家夫君啊?”
傅恒拉着尔晴坐到自己腿上,将头埋在她肩窝处,长长叹出口气。
“就会糗我,不理你了!”
说归说,尔晴却伸出手为他按起太阳穴。
“真舒服。”
傅恒闭眼享受着尔晴的温柔小意。
“要不,先去小睡一觉,我吩咐他们,待会儿再摆膳?”
“不用,你等我到现在,该饿了吧?”
尔晴停手,改为傅恒捏肩:“拜托,我的夫君,我又不是傻瓜,饿了不晓得吃点别的垫垫肚子啊?”
傅恒睁开眸,眼中精光微闪:“夫人不饿的话,那便先喂饱为夫,如何?”
他表情暧昧,口中的‘喂饱’分明有其他意思。
“你就会想着这事!”
这下尔晴真生气了,捶了下傅恒。
“夫人体谅,我夫妻已数年不曾亲近,昨夜久别胜新婚,自然食髓知味,不是?”
边说着,手已解开腰侧的几颗扣子伸了进去,唇也凑到尔晴脸边啄吻起来。
尔晴抵不过他的无赖,被吻得香喘微微:“那总得等到晚上呀,现下还早呢,而且,杜鹃她们都在外间候着……”
她极力推拒那还在继续往下的手。
一想到他刚刚根本没收敛声音,十之八九已被听了墙角,尔晴就觉好生羞耻,语气凶狠起来,威胁道:“你再这样,晚上也别想了!”
“好好,晚上就晚上。”
傅恒最后向尔晴讨了个深吻,便放开了她。
随即朝外面喊:“摆膳。”
婢女们鱼贯而入,各自端着个承盘,承盘上是各色时蔬小炒,但,不多,一共就五六个菜,外加碗参茸鸡汤,自先前被尔晴说过后,傅恒就改了习惯,没那么奢侈了。
“安儿呢,怎么没见他?”
已夹了好几筷子菜吃了的傅恒忽觉好像少了个人。
“你现在才想起问你儿子啊?”
尔晴将刚刚傅恒糗她的话又糗了回去。
傅恒尴尬一笑,问:“是已睡下了吗?”
“这么早,怎么会?是额娘说,想孙子了,将安儿接去老宅住几天。”
“哦,是这样啊。”
傅恒眉一挑,已明白自己的老母亲在打什么好算盘。
吃过饭,两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今日,万年茂弹劾我一事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如何?”
尔晴关切地追问。
“自然是我无事,他革职,还能是什么?你家夫君岂是等闲之辈,会让小人害到?”
欠揍的语气,有令尔晴无语到。
“还有,汪先生要官复原职了。”
傅恒又撂下一记惊雷。
“啊,为什么?”
“你说得对啊,房玄龄、张敞都未因类似的事褫职,汪师韩也不该,我便将你的话,大差不差地说与了皇上听,皇上也觉得有理,决定复用汪师韩。”
在向乾隆谏言前,傅恒已问过汪师韩的意思。
尔晴却想到个问题:“汪先生官复原职了,那我去哪儿再给安儿找个好老师来?”
“五阿哥、六阿哥正好也到启蒙年龄,他们与安儿也都差不多大,皇上欲接他随同学习。”
“安儿还那么小,你就让他去做陪读,你是他亲生阿玛么?”
尔晴不干了。
这话说到哪儿去?他疼爱安儿还来不及呢!
傅恒解释道:“又不是我要让他去,再讲,谁说是去陪读?”
“那也不行,宫里府中,每日往返,风里来雨里去的,安儿才几岁,怎么受得住?”
是不是陪读有什么区别?学的还不是一样的东西?从早到晚地念书、写字,一年就那么几天假,简直比现代寄宿学校还要狠,那么小的孩子怎么适应得了?
“玉不琢,不成器,尔晴,你可不能太惯着他,慈母多败儿!”
跟当初的福康安一样,福灵安一应待遇与皇子无异,且也不是去尚书房,而是在阿哥所,毕竟都还小,在长身体,师傅们不会教太多,每日只从辰正学到申初,中午也有休息时间,哪会多累?
哼!
尔晴别过脸,明显不高兴了。
傅恒没再劝,决定等她慢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