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又一次进入梦境，书房里没人。

  这不常见，他说他总是无事可做，所以更愿意在书房里等着我。他去哪儿了？

  开门的声音传来，他进来了，还穿着外套。

  “我获得了一次宝贵的验尸解剖机会。”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想邀请你去做我的观众。”

  “这…我能去吗……”我心存犹豫。

  “当然可以，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助手。”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了解他的发现，包括我。我换上了当地人的衣服，替他拿着工具箱，假装真的是一位助手的样子。大学里我虽然解剖过无数动物，也见过实验楼标本馆里的干尸，但观看解剖新鲜的人体，还是头一回。

  死者是一位贵妇人，死心不明疑似毒杀，所以请他来验尸。我看到解剖台上，她安详地躺在那里，动作并不僵硬，也没有尸斑，似乎是刚死不久。

  为了保证验尸结果的公正性，现场还有一位监视官，所有验尸发现都会被记录下来。

  他在尸体上画好线，便沿着线条划开皮肤，剥离肌肉。这时，尸体的一只手臂猛地抖了一下。

  刚死的人，由于生物电影响，肌肉还会跳动，这再正常不过，我没在意，继续给他递工具。

  没想到监视官大喊大叫起来，我猜他大概叫的是：“快停下来，她还活着！”

  他放下手术刀，耐心地给监视官解释着。

  她不可能活着了，瞳孔散了，颈动脉都摸不到跳动。只要头部无法供血，已经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脑死亡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部分肌肉细胞还活着而已。

  过了一会，监视官冷静下来，但还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打开腹腔，他给我展示着有着两叶的肝和相连的胆，哪里是左右肾，哪里是胃，以及连通的大小肠、直肠和阑尾，还有最大的淋巴结――脾，以及胰和薄薄的膀胱。膈肌把它们和胸腔分开。

  他打开胸腔，肋骨之下的心和肺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时监视官突然又叫嚷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他再度放下手术刀，与监视官争辩，这次他们最后似乎并没有达成一致，他叹了口气回到解剖台边，而监视官一脸愤怒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我听不懂监视官喊的什么。他说，监视官一口咬定说自己看到她心脏跳了一下，觉得她肯定还没死。实际上她的心脏并没有跳动，我可以证明。

  这位监视官很年轻，他可能是第一次见识解剖新鲜的尸体，不知道尸体的肌肉还能动，由于心理暗示和恐惧而看走了眼；或者可能是触碰导致充满液体的心包颤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心脏在跳动而已。

  死者的血管里有很多脂质沉积物，特别是冠状动脉，已经出现多处堵塞，由于缺血，她的心脏呈现出一种绀青色。

  死因找到了。

  我以为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证据充分，她死亡的原因是疾病而非他杀，不予立案。

  可是没想到，那位监视官居然去教会那里控告他谋杀这位贵妇，在她心脏还跳动的时候活着解剖了她。

  加上他之前有盗尸的“前科”，和各种道听途说的添油加醋，教会指控他用活人进行解剖实验。

  我想去帮忙作证他并没有解剖活人，那位贵妇在解剖之前已经死了。可是他说，宗教裁判所是不会讲这种道理的，而且，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站在他这边了。这时让我出面作证，等于承认我也是“活体解剖”的帮凶，只会陷我于不利之地。

  社会舆论一边倒地谴责他，就像所有人都在进行着一场霸凌的狂欢。就连他少年时代的老师，都出来指责他道德败坏，自小顽劣，说活体解剖这种事他完全做的出来。而他只不过是曾在课堂上关于人腿骨是弯的还是直的和那位老师有过争执，又起哄取笑了那位老师而已，少年心气，并不是不可原谅啊。

  那位老师的话居然成为了他真的进行过活体解剖的证据，宗教裁判所就这么宣判了他死刑。还好他的履历救了他，尽管新国王不怎么喜欢他，可他毕竟是辅佐过旧皇的皇家御医，国王出面求情为他减刑，最终在各方平衡下，宗教裁判所决定改判他去耶路撒冷朝圣“赎罪”。

  “等我回来，你答应过要教我化学，还有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那些我不懂的内容，都要重新再讲一遍。”出发前，他这么对我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些依依不舍。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我回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再度见面。”

  挥手告别，他被押送上了朝圣的旅程。

  醒来，我看到那只蜉蝣落在鱼缸里，已经死了。

  窗外，有千万只蜉蝣飞过。

  为了准备给他讲课，我已经把过去的课本都看了一遍，可是一天，两天……无数天过去了，那梦境竟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为何，我开始怀念那些和他相处的时光：蒙着眼玩摸骨骼猜部位的游戏，输的人要受惩罚，但是我从来就没赢过；听他闲聊那些过去的故事，时而笑出声来时而叹息；还有明明已经厌烦了，却在他的请求下再讲了一章又一章。

  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打开电脑，上网搜索那个曾在手稿上看到的名字。

  “安德烈·维萨里，近代解剖学之父。……1564年，在朝圣归航途中，航船遇险，不幸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