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竹一

1.

我本是洛水一带的一株绿竹。

亭亭而立，高耸挺拔，可惜并没有灵识，只是很普通的植物而已。

一天，我的树干被砍了一刀，从此结束了生命。

后来，我被烈火烤了一顿，有被刀削了一顿，被制作成了竹简。

别担心，此时我还没有灵识，并不会痛。

一位神算子在我身上刻上了洛书，走遍大江南北，行的是占卜卦象之事。神了，那神算子神机妙算，推究预测皆有所考证，掐指间便是一方银河。

算命界的紫微星，独占头角，便引来了其余算命者的嫉妒。他们以“过度泄露天机”为由，激起众怒。众人替天行道，从此再也不找神算子算命，使得神算子在业内再也做不下去。而我也成了战利品，插在一坯土中，供人纪念。

可笑，天道从未惩罚那神算子，所谓“天机”，不过是其余算命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用来拖垮神算子的借口罢了。

众人拍手叫好，义愤填膺，不过是附和，焉知什么是天道？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其实上天从来都没有什么惩罚。

神算子声名狼藉，无以立身，不久离开了人世。

后来我听说，那神算子叫做花河图。

2.

花河图去世后，我在那坯土上待了数百年。作为违反天道的教训，对着我唾弃谩骂者有之，在我面前警示他人者有之，到最后世上每出现一个臭名昭著的人，都会有人把名字刻在我的简面上。

听多了人话，也便学会了人话。人人对着我指桑骂槐，渐渐地我有了灵识。

我无需他人刻铭，自动在简面上浮现人名，越是恶名远扬，位置越是靠上面。

人称“磬竹榜”。

数百年来，榜首变换不断。我用灵识一算，却没有一个是罪孽深重之人。有的只是行为怪异，与人们格格不入；有的是怀璧其罪，人们为了冠冕堂皇地窃取宝物；有的是过于优秀惹人嫉妒，走了神算子的老路。甚至有的什么也没有做错，只因为成就与出身不符。

人们心中有一个世俗的标准坚信不疑，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想过这样的规则是为何。他们心里没有道理，只有“向来如此”。

这些榜首们，未必有多坏，却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我一边怀着对人类的蔑视，一边怀着对人类的同情，我幻化成了人形——一个面目高傲又悲悯的高挑绿衣女子。

因为我有灵识时已经没有生命，所以我不是妖，我是怪。

我的名字叫做洛磬竹。

3.

“唉唉唉，你去看那磬竹榜了没有？你知道当今磬竹榜榜首是谁吗？”

“知道知道，听说不就是个不检点的女子嘛！”

“什么叫不就是，这可是件大事！你想想啊，以往的榜首全是男子，哪有女子的？”

“也对，以往坏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上磬竹榜的却没有几个。这个花间笔墨君子，一下子就上了榜首！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管她做了什么呢，既然能上磬竹榜，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人问到了，往坏里骂不就是了！”

我用土复制了一块假碑立在原地，自己悄悄溜走了。我还是竹碑时，从人们口中听来的风俗习惯，使得我在街头游荡时不至于被“看智障的眼神”关注。

我生来便是恶名的化身，也势必与臭名昭著者千丝万缕。要我洁身自好做个好人，哦不，好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我不再是立定不动的一块碑，那么要我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掐指一算，那榜首生辰八字竟与花河图一模一样。难怪命格类似。

浮于榜首的那位大名鼎鼎的“花间笔墨君子”，正是扬州女子花墨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