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静的印度小村,老者在菩提树下打坐,菩提的一片叶子轻轻落在了他那长到腰间的白胡子上,如同初春还未化开的积雪上长出的小草。
他的胸口挂着一块镜子,似乎是哪面镜子上的碎片,用菩提子做的项链缠着,就那样挂着。
几个调皮的小孩子在街上打打闹闹地来了,见到老者便安静了下来,悄悄走到老者身边。
“啊!!”
小孩子调皮地吓了一下老者,老者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睁开眼睛:“你们几个小滑头。”
他哈哈大笑起来,胡子又变成了柳条随风飘荡。
小孩子们坐在他身边,他们不知道老者姓甚名谁,但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和善智慧的人,拥有着一肚子的故事,比卖零食的人还要受欢迎。
“胡子爷爷,今天要说什么故事啊?”
老者摸了摸胸前的镜子:“今天的故事啊,是一个魔鬼,和一个女孩……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的先祖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名叫阿昆尔。
“阿昆尔追求力量,他希望拥有征服一切的实力。于是他开始修炼,修炼地比所有人都努力。
“但他出了问题,他的方向出了错误——那天他面对一个女人,杀了她就可以得到一把绝世的武器,而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他选择了杀掉这个女人。
“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他发现,通过暴力就可以更快地得到力量,于是我行我素,杀生无数……
“他变成了魔鬼。”
小孩子们做近了些,老者摸了摸最近的孩子的头:“穆卡,你不是喜欢武术吗?那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走上阿昆尔的道路啊……”
“知道了,我发誓胡子爷爷!”
“乖孩子……我们继续……阿昆尔越来越强,他认为一切都可以不需要在乎了,包括别人的生命,于是他开始攻击,村庄一个又一个地被毁灭……
“没有人阻止的了他,阿昆尔便认为自己的力量可以突破一切的束缚……
“可是他错了……”
老者用拐杖在沙地上画了一个佛祖的剪影:“我佛慈悲,愚昧的阿昆尔没有继续他的恶行,佛祖派来了六臂的神明玛哈嘎拉去收服他。
“那是一场恶战,打的天昏地暗,但无论怎么打,玛哈嘎拉始终占着上风。
“终于,阿昆尔投降了,希望饶他一命。佛祖拿出一面镜子,
“愚昧的孩子,吾允许汝的请求,从今天开始,吾将汝封印于镜中一千年,每月圆之夜方可出镜活动一晚,若汝可一千年守此法,潜心修行,一千年后通过考验方可登罗汉之位,若挣脱封印,必死无疑。
“阿昆尔双手合十,默默地走进了镜子里……佛祖把镜子安置在了一座庙宇的天花板上,以示后人。”
老者叹了口气:“孩子们,追求力量并没有错,但这绝不是伤害他人的借口……追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把别人的生命做儿戏,终将被打入深渊……”
孩子们纷纷点头,这种方式比那些无聊的说教有用多了。
“胡子爷爷,还有吗?”
“当然,我的故事和胡子一样长!”老者大笑着摸着胡子,完全不在意一个孩子在用他的胡子编辫子。
“九百八十年后,阿昆尔就像一个苦修士一样在镜子里修行,他的暴戾虽然还在,但他的暴戾只是单单的情感的发泄,而没有任何暴力了。在每个月圆之夜,他才可以短暂地休息,没人可以看到他,但他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城镇,看那些他之前毁掉的东西是怎么重建并发展起来的……他明白了毁灭虽然容易,但是什么都不会拥有;创造虽然困难,但你可以拥有一切……”
老者看向不远处,那里有几个人在造房子:“你们看,就像他们一样,创造一座房子,他们就有地方居住,可以储存食物,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做生意,可以做很多事情,他们的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但如果他们像阿昆尔一样去破坏,你们说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失去一切。”
“没错啊……”老者看了看被编成章鱼触须的胡子,“你们的手还挺巧的,好啦,孩子们,今天的故事结束了,回家吃饭去吧!”
“再见胡子爷爷!”
孩子们四散离开,老者耐心地想办法解开胡子。
“怎么打上死结了……”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蹲下身:“我来帮您吧。”
老者似乎认识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开始帮老者解开那些死结。
“您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吧?”年轻人仰起头。
老者笑了笑:“没错,的确有,但那些故事不适合孩子,怎么,你想听吗?”
“嗯。”
年轻人替老者解开胡子,盘腿坐在老者身边,老者挠了挠后背,把一只跳蚤从背上捏出来放到草坪上。
“九百八十年过的很快也很慢,阿昆尔已经感觉到佛祖口中的考验即将来临,他恐慌并期待着……
“一个月圆之夜,阿昆尔离开了寺庙,接近凌晨时才回去,这个时候的寺庙明明应该是鸦雀无声,此时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他穿过人群,刹那间,几乎颤抖了,
“有一个女婴被怀抱着,与众不同的是,她有六条胳膊。”
年轻人打断他的故事:“六条胳膊?”
“没错,人们都认为,是玛哈嘎拉降世了。”老者双手合十,念了很久,年轻人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老者念完。
“那个女孩自此在寺庙里住了下来,她的到来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寺庙突然间热闹起来,人们纷纷以为,千百年的劳碌命终于要结束了,这个女孩就是预兆。
“阿昆尔嘲讽地看着人们给那个女孩献上贡品,给她披金戴银,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只不过多长了四条胳膊,其余的和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那些人实际上是把她囚禁在了寺庙。而那些真正明了的长老,平日里对她礼数有加,一到夜晚,就对她如对妓女一般,骚扰,调戏。
“为什么要管呢?阿昆尔这么想,他看着那个女孩如同看当年的仇人玛哈嘎拉一样,那般厌恶。”
老者的手再次抚摸了那面镜子,让年轻人坐近一点。
“我想我亵渎了某些人,请你不要怪我。”
“没什么的,他们什么货色我都知道。”
“嗯………
“直到那一天……那个月圆之夜
“阿昆尔走出镜子,伸了个懒腰。
“你……是谁………?
“阿昆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他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从未离开过神坛,如今已经长大的六臂少女。
“你看得见我?
“为什么看不见……少女问他。你是小偷?
“阿昆尔默不作声,他转身向外走。
“请不要……少女哀求他,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求你了,和我说说话……我快疯掉了………
“阿昆尔的脚步停下来,他有些好奇天天被人山呼海拜的少女有什么好疯的。
“疯?
“阿昆尔走到少女面前,轻蔑地笑了:你要为你身后的神付出代价啊……
“为什么!少女突然发疯似的怒吼,他又不是我的神,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在这里活受罪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者突然停下了故事,年轻人看了老者一会,老者不知为何发愣了。
“喂。”
老者一震:“啊…年龄大了,走神了……
“我得说快点,太阳马上下山了……
“好…………
“阿昆尔有些诧异,同事更加好奇了,他知道这个少女的遭遇,因为他无时不刻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可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那你说,发生了什么?
“于是,少女哭泣着诉说了这十多年的遭遇,那些囚禁,那些嘈杂,那些没有片刻安宁的时光,还有长老的骚扰和掠夺……每一件都让她痛不欲生……
“最后,少女告诉他,她叫瑟梨塔。
“谢谢您,和您倾诉了这么久我感觉好多了。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银瓶可以拿去。
“阿昆尔看了看西下的月亮,摇了摇头:我不是小偷,如果你愿意,我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来。
“真的吗?
“阿昆尔没有回答,只是在瑟梨塔惊奇的目光中走进了镜子里。
“你才是我的神……他最后听到瑟梨塔这么说。
“从此以后,每个月夜之夜阿昆尔都会来到瑟梨塔身边,瑟梨塔会把这段时间的痛苦向他倾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女的倾诉慢慢减少——她变得开朗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需要有一个倾诉痛苦的人,他们有时候不希求解决问题,只希望有人和他们说说话——于是阿昆尔开始讲自己游历时的见闻,渐渐的,他对瑟梨塔有了好感。当两个人没有话可以说时,他们就看着月亮,珍惜这一点点的月夜。慢慢的,他们走到了一起。”
年轻人看着老者,突然说:“这是一个悲剧,对吗?”
老者也看着年轻人:“所有故事都是悲剧,只不过人们的看法不同而已……
“…………
“月夜不会永存,美好也一样,那些照顾瑟梨塔的人开始发现瑟梨塔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样,他们可以不纯洁,但无法允许别人不纯洁,但瑟梨塔是神的代表啊,他们又怎么敢质问?
“于是多疑的人们悄悄的监视着瑟梨塔,但在没有圆月的夜晚,他们什么也看不到,耐心也在一点点的消磨……
“如果消磨地快一点就好了……
“他们决定再监视一天……可偏偏为什么就在月圆之夜?
“要我告诉你吗?那是第九百九十九年的倒数第二个夜晚。
“她不是神!
“污秽!
“杀了她!
“人们为自己的愚蠢把怒火撒在了一个无罪的少女身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天,就差一天,阿昆尔就可以刑满释放了…可他看到她在受苦…在垂死挣扎……他反复告诉自己与自己无关……与自己无关……
“然后他想起了那句话……
“你才是我的神…………
“他用尽所有力量冲破了镜子,虚弱的只剩下一点点光,可他要死在她身边……为了那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约定……
“随着光一点点地消散…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具被人随意丢弃的尸体……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故事也是……”
老者沉默了很久,年轻人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老者又突然打破沉静,问:“能给我一碗水吗?”
“可以,我去拿。”年轻人起身跑开,很快拿着水壶跑了回来,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又靠着菩提树睡着了……
只是…他没有再打呼噜了。
“神呐!快来人!快啊啊啊!”
年轻人大声呼喊着人来帮忙施救,浑然不觉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那面镜子挂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