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闲来无事,虽说已经立了秋,可这天儿哪能是说凉了就凉了呢?
我斜倚在榻上手里端着一本诗词,权当是身边逗乐赏玩之物了。
“雪莲,你看这天当真是燥热让人厌烦。等下你吩咐小厨房做些绿豆百合粥来,给婉柔和二姐送过去,算作是消消热气了。”
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眸却依旧在诗词上懒懒地不想抬起。纤手卷动了纸张本想继续看下去,却在一页书的末尾停了许久,耳畔听见雪莲应声便出去急着完成交代的任务。
本想和她说会话的念头只得压了一压,又沉浸墨香之中去了。
自从回府已经数月之久,算来日子也在悠长深红的院墙边偷偷溜走了,现眼下自己也只是多了一丝安稳。
自己在母亲面前一心守着“岁月静好,温柔恭顺。”
却不知以后又会面对上官紫瑶怎样的为难,不知三公子在慕容府又是如何。
心下这样胡思乱想,怕是又困倦了。瞧着阳光,是该晌午午睡的时候了。
午睡后微微醒来,熹起靧面落座铜镜前,捻朱点丹唇,执黛描娥眉,额间红梅花钿妖冶,颊点玫红面靥,墨色旗头簪花钗饰。
暗金云纹锦裳裹姣好身姿,谴媵请二姐花园荷塘一叙,独自沿院墙小路至花园。
温婉的五官面无表情,眸色清冷也显不怒自威,柔荑叠腰间眸子阴翳端庄孑立。
闻身后悦耳嗓音,转瞬眉目柔和回身躬腰扶起人,阖眸深嗅身侧牡丹葳蕤香气袅袅,执人纤指满面惆怅。
我柔声道:"二姐,你瞧,这牡丹开的多好。"
上官婉莹闻言巧笑倩兮:"当初你回府之际,牡丹依旧开的这般好。”
染蔻柔荑执朵牡丹使力拽下,以饰人发髻,当真是人比花娇,美的叫人晃神儿。
我鸦睫轻颤垂眸轻笑一声低吟:“二姐,人心终究是会变的,只怕你我也会如此。”
上官婉莹轻声道:“是啊,人心会变,但你我姐妹心永不变,你相信二姐吗?”
我轻抚过上官婉莹的纤纤玉手:“勿忘初心,姐妹依旧。”
花园内景色怡人,轻摇着团扇在上官婉莹一旁看那彩蝶纷飞,一会聚,一会散。
一会又往花蕊上扑去,想起自己从前侍弄花草的时候,而现在...摸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幽幽叹了口气。
心里念及那抹明黄,伸手摘了一朵花下来,别在二姐耳后。
上官婉莹抬眸望向我嫣然一笑:“三妹,你又调皮了,秋季到了这花园的菊花开得倒是挺不错。
我瞧着菊花开的甚好,比起院里的牡丹可是差的远了。”
“牡丹花季已过去了,现下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了。”
我叹息道。我望向上官婉莹调皮一笑:“姐姐,那菊花开得在盛,可要是惹了二姐不开心,琉璃这就给它折了去。”说完便要伸手去折。
上官婉莹望向我轻言:“听闻四妹喜爱菊,大姐便命人培育了好些个菊花的品种。
若要是你折了这些花,便是得罪了大姐。”
我勾起一丝不屑道:“她可是故意讨好婉柔?恐怕她又是打了什么自认为不错的主意。”
“罢了,就让它开着吧,众花齐放总好过一枝独秀。”
待母亲病好后,上官紫瑶特意搭起了戏台子,慕容家公子和小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热闹一下,便都在外面搭的棚子看戏。
母亲派人去请慕容夫人,慕容夫人却说身体不舒服不能爽约,母亲微微一笑不勉强了。
想也知道,慕容夫人平日也不爱这般热闹的场合,不前来参加也是常有的事。慕容老爷这几日正忙于朝堂之事,午后要歇息便也没有来。
其他人倒是都到齐了,坐在戏台下,表面其乐融融。
上官紫瑶手里一把美人团扇,远远望着台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另一边被众人围着的母亲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慕容老爷的妾室尹婉镜看到这一切,脸上的笑容十分的和蔼。
平心而论,慕容老爷的这位妾室,平日与慕容夫人相处倒是不错,对慕容大小姐雨微,也是如亲生母亲般的疼爱。
只是尚未有自己的孩子,在母亲看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上官婉莹是最后到的,因为她是京都县主,她到了之后品级低的人全都要站起来向她行礼,当然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所以只有母亲稳如泰山地坐着。
上官婉莹微笑道:“大家不必客气,都坐下看戏吧。”
上官紫瑶看了上官婉莹一眼,见到她穿着宝石蓝色的衣裙,乌黑浓密的长发,盘成叠云般的美丽双鬓。
发簪坠下碧绿嫣红的单串流苏,周围点缀水钻花细,显而十分名贵,不由嫉妒地移开了目光。
此刻戏台梆子响了一声,一个俊俏的武生从幕后出来,当看到这个人,尹婉镜的眼角像是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上官婉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台上的武生身材消瘦,一身大红箭袖洒金戏服,腰间系了五色彩丝,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用金环利落地箍着。
那飞挑的凤眼微微扬起,傲然环顾四周,一切精髓都从他宛如长帘的睫毛下射出,光凭这一份气质就足以让人心折。
跳起后在空中一个转折,单足轻轻落下,腰间彩丝随着他的身型如雀屏般的散开,双剑合一握在右手,左手捏诀,沉腰转做回头望月势。
这身段,这唱腔,一定是个名角儿。我抬眸看了一眼下了判断。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孩子,面容虽然比不上旁边一位国色天香的小姐,可是一双清凛的眼眸却像是清幽的古井,正好和望着看台的他打了个照面。
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被她看穿了,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轻轻弹向别处去了。
上官紫瑶笑道:“这个武生果真唱的不错,姨娘你说是不是?”
上官紫瑶对尹婉镜说道,只见尹婉镜还未回答。
上官婉莹已经酸道:“是呀,姨娘可是唱戏的行家,千万点评一二。”
唱戏可是下九戏,但上官婉莹并无心去嘲讽尹姨娘,只是上官婉莹觉得尹姨娘的戏唱的当真是好,抬眸望向尹姨娘同情地摇摇头。
上官紫瑶微笑道:“罢了,别拿尹姨娘开心了,她脸皮薄。”
上官婉柔突然轻声笑道:“尹姨娘手上的佛珠倒是很漂亮。”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到尹婉镜手上的翡翠念珠,个个碧绿晶莹。慕容清渝笑道:“这是父亲给她的恩宠。”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丫头惊呼一声:“哎呀,戏台塌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果然看到那戏台塌了半边,原本正在唱戏的武生竟然从高达两米的戏台上掉了下来。
突然倒在地上,几乎是同一瞬间,一片血红在地上疾溶散开,我看到后微微的眩晕闭上眼睛晕倒了过去。
尹姨娘“啊!”地一声,猛地站起来。
上官婉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分明看到上官紫瑶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酷的笑。而其他人则都只看到戏台上的情况,根本没有注意到尹姨娘。
“这是怎么回事?快叫管家看看!”母亲皱眉,一番话虽是缓缓而出却已严厉。
尹姨娘一张脸孔已然惨白,她双目虽然垂着,但耳朵却一直在听那边的动静。
不过多会,管家连忙前来禀报:“戏台倒下来了,已经去查看过。戏子受了不轻的伤只怕今日不能表演了。”
母亲突然想到方才晕倒的我焦急问道:“那三小姐如何,她怎么样啦?”
管家道:“几个丫头已经送三小姐回房了,夫人不必担心,三小姐无碍。”
上官紫瑶叹了口气,极轻地摇着团扇垂眸,隐在面上的只是那么浅浅一笑:“真可怜。”尹姨娘的面庞此刻已经如雪般近乎透明。
半晌,她才接道:“是啊,真是可怜。”然后就紧闭上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官紫瑶晕着粉色口脂的唇轻轻地抿着,笑意盈盈。这场戏唱到现在,戏子都掉下台了。血糊糊一片,谁也不想看下去了。
母亲站起来吩咐道:“多给戏班子一些银两,让那戏子好好看病。”
上官紫瑶也跟着母亲一起站起来,伴着头上的金钗步摇颤颤,绝丽的面容让人不由想起牡丹,她看了尹姨娘一眼,微微一笑扶着母亲走了。
慕容清渝见大小姐走了,也随后跟去。慕容云飞见三小姐已被送回房,匆匆而去。
婉柔被方才的一刻受到一丝惊吓,慌忙向柔璎阁跑去。
原本还花团锦簇的看台上一时只剩下上官婉莹、慕容清邺和尹姨娘三个人。
尹婉镜的眼睛里,却是朦胧的一片情丝,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自己刚刚唱戏的时候,经常因为唱的不好被师傅骂。
那时候只有那个人安慰她,那一次她感到他的呼吸轻轻的溢上她的眼眶,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
而他也趁着这当儿拥她入怀,紧紧地直到的热度把她凉薄的身子暖热,原本以为可以嫁给他的啊,可是后来,她怎么就被慕容老爷看中了呢?尹姨娘的神情,有数不尽的恍惚。
上官婉莹瞧见尹姨娘依旧神魂不属,不由叹了口气道:“那戏子伤的不清,不过应当是皮外伤,不要紧的。”
尹姨娘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跳转过身来,上官婉莹衣裳的亮色与洁白的皮肤一映,越发显的她眉宇青青,唇红齿白,那双长睫毛下的双眸竟婉若古井,潋滟出清冷的光芒。
她是二小姐上官婉莹,尹姨娘低下头道:“是。”
上官婉莹微微一笑:“尹姨娘,大姐今日特意请您前来赴宴,乃是出自一片苦心,但愿姨娘能够明白她的苦心。”
尹姨娘不敢置信地望着上官婉莹,二小姐现在是圣上亲自册封的京都县主,在家中的地位节节攀升。
她甚至压过了那位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可是看似她和夫人的关系却大不如前,尹姨娘早已警醒,必须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二小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莹淡淡地看着尹姨娘充满疑惑的脸,慢慢道:“戏台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塌了呢?”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走下了台。
尹姨娘听着看似感叹的一句话,却已经是如坠冰窑。武生浑身是伤,被抬回戏班子养伤,残缺的戏台缘分不动的仍在那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尹姨娘被招进了母亲的院子。
尹姨娘进了屋子,面上的血色一下子消退下去,进屋拜了下去:“上官夫人。”
母亲微微抬起纤细尖利的下颌,温温和和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尹姨娘还在为方才的事害怕,咬着牙死死忍住眼泪,沉默不语。
母亲抬眸望她许久然后轻轻启唇:“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妹妹快起来吧。”
雅雪笑着上去扶起了尹姨娘,然而她却更加摸不清母亲的心意,不由惶恐站着,红着脸,低着头。局促不安。
母亲赐给尹姨娘一个座位,她欠着身子坐下了,即便是坐下了,她也不把身体压在椅子上,身体还是微微欠着。
上官紫瑶微笑道:“叫尹姨娘前来,是为一件事,方才雅雪向我提起,那个戏子与某个豪门贵族家的小妾通奸,结果被人捉住了绑了去。”
“啊.....”尹姨娘原本就心虚,等听完这话,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说不出话来,接着便出现了窘迫到极致的神情,眼睛里开始有了泪光在打转。
上官紫瑶像是没看见她恐惧的神情,只是笑道:“今天搅了宴会,真是可惜啊,不过像那么肮脏一个戏子,上官家断然容不得的。姨娘你说是不是?”
尹姨娘只能应声:“大小姐说的是。”
上官紫瑶冷笑:“姨娘,听说您在未进慕容府之前就见过老爷?”
尹姨娘一愣,不由道:“之前我在檀香苑唱过戏,那时候有个权贵想要让我做妾,还是偶然路过的慕容老爷替我解了围。”
听闻这颇符合风花雪月的情调,上官紫瑶不由得厌恶,她眉头微微挑起,不过碍于母亲在上,不得不收起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母亲见她待在那里,轻言道:“我相信妹妹是个明白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该说的该做的,想必妹妹心里定是知晓。”
尹姨娘完完全全地呆住了,见母亲示意让她下去,她便低下头行礼告退。
上官婉莹经过走廊,看到尹姨娘坐落满花瓣的石桌旁发呆,脸上正愁眉深锁。
一旁的丫头提醒道:“县主来了。”
尹姨娘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上官婉莹,慌忙下拜:“见过县主。”
上官婉莹忙扶起尹姨娘:“姨娘快起来,不必多礼。”
上官婉莹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不由很奇怪,问道:“方才见姨娘愁眉深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没有...”尹姨娘微微有些惊慌,“不过是看到秋日风儿阵阵吹过,花儿落地心里悲伤罢了。”
尹姨娘说完后,一直盯着上官婉莹的眼睛,其实她心中有这万千的愁绪,全是因为上官紫瑶而起,她在这里的每一刻心里都是矛盾的。
时时刻刻都在受煎熬。更重要的是如今慕容沣对自己宠爱备至,她仍如此忐忑,若是有一天失了宠,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上官婉莹望见尹姨娘面色很难看,笑着命丫头取了茶盏,送到姨娘跟前笑道:“姨娘,新茶还没有出,这也只是去年的那些茶,您喝喝看。”
上官婉莹如今的生活,远远超过了上官紫瑶,难怪大小姐憎恶三小姐也一样憎恶她,尹姨娘轻品一口茶,随后抬起头:“县主,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上官婉莹望向她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尹姨娘勉强笑了笑:“这里不方便,能不能换个地方。”
上官婉莹微微一笑:“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姨娘没什么不好被别人听见的话。”
尹姨娘轻声道:“如今我已是慕容老爷的妾室,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只是望县主查明今日之事。”
上官婉莹突然想起昏倒过去的我,倒是觉得今日之事甚是蹊跷,这一切定是上官紫瑶所安排好的。
可是她怎能狠毒到连个武生都不放?这一切,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上官婉莹平坦道:“放心吧姨娘,今日之事我定会和三妹一同明察此事。”
尹姨娘微微俯身:“多谢县主。”
“阿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啊!雨微一直都在找您。”
忽闻背后妙音,三千青丝绾成发髻端端正正盘于脑后,上身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束衣,月蓝的藻纹绣裙由内外两层颜色稍有深浅的云霏纱重叠而成。
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飘逸清雅模样,墨发斜插一只流苏白玉簪子,巧笑嫣然缓步而来。
尹姨娘望向雨微关切道:“雨微,你怎么来了,今日这样的场合本不想让你来的。你怎的不听阿娘的话?”
慕容雨微调皮道:“阿娘,我听闻今日有戏子前来唱戏,甚是好奇前来观赏,又怕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因为您的身份刁难你,雨微不放心阿娘呢!”
上官婉莹望向雨微道:“她要是不刁难姨娘才不是她的性格,雨微你先和姨娘回府,待到闲暇之日二姐来你们府上找你。”
慕容雨微勾唇浅笑,挽起尹姨娘微微行礼:“雨微遵命。”
待慕容雨微和姨娘离开,上官婉莹本想去疏璃院但又想起尹姨娘的嘱咐,心里思索一番走出亭子。
月色凄恻透过支离破碎的窗阑,一点点挤进狭小的屋子。
霜白寝衣于身三千青丝没梳平日里的发髻,只简简单单挽起留一缕碎发垂于前肩温婉动人。
我独自坐于檀木圆桌前,被冷风侵得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忆起前几月上官婉莹说与自己听的话嘴角微弯了弯,扯出苦涩的弧度。
我望着那烛火时间久了,眼睛竟不知揉进了什么似的,酸疼酸疼。起身柔荑轻拢半滑下去的袍子遮住伤痕累累的藕臂,半躬着腰立于窗边,雨声渐渐的住了。
纱帘后隐隐地透进清光来,往那窗外望去,凉云还未散全,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潋滟出银光千点,迷矇了人儿眼。
凉意好似游丝般,飘飘漾漾地合了拢来,挽在一起.右手搭窗阑,不觉沾上些许水珠,凉得透彻心扉。
我将左手从狐裘下勉强伸出,去够那支离破碎的窗扇,惹得腰间银饰叮当作响,颦蹙眉瓷白面颊竟渗出点点汗珠,想来是钻心的疼。
耳鬓发丝微散添了番病态的美,映着惨白的月光更显凄凉,终还是不敌那瘆人的寒意撤下手来。
微微绞着双手取暖,半倚阑边抬眸望明月,氤氲苦涩雾气瓷音入耳,倒也泠泠发凉。
“好个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