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入了淮安,将包里的地图交了出去,宋公馆回不得,他便日日待在客栈里等船票。
淮安仍是歌舞升平的旧模样,太平戏院的戏子换了一批,百乐门里的头牌仍扭着细腰、捏着嗓子唱周璇的曲子,但他全无兴趣。
也是在这时,他才肯相信,自己比想象中更想念宋知书。
初到徽州时,他是打心里瞧不上宋知书的。叫他瞧着,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力气大,能唱两句小曲。但一个女儿家,力气大、会抓虫子又算哪门子优点。
但这时,他才肯相信,原来这些也全都是她可爱的优点。
她又蠢又聒噪,却像一只萤火虫,凭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便住进了他的心里。
故乡住在他心里,宋知书亦住在他心里。
白日里,不知又生了什么事,学生和记者们堵在长安街上游行示威,好似是因为一位遇了难的记者。
宋亚轩在窗户前瞧了瞧热闹,便也懒得去吃饭。夜里时,他晃晃悠悠地去了城门口的面店。徽州和淮安隔着几千里,正当他以为此生再也瞧不见宋知书时,却忽然在淮安的面馆里又瞧见了她和二叔公。
他揉揉眼,确认再三,才发现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一眼便瞧见了宋知书,宋知书的一双眼红通通的,肿得像两只核桃。
宋亚轩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筷子,快步走到宋知书的面前,
宋亚轩“阿书,你怎么了?”
宋知书瞧见宋亚轩,未说话,眼泪到先落了下来,连身旁的二叔公亦是愁眉不展。
他原以为是因为他忽然不告而别的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宋亚轩“二叔公,阿书,我——不是有意要走的。”
他却忽然听得宋知书开了口,
宋知书“沈哥哥死了,前日淮安发来的电报。”
宋亚轩“沈塘死了?”
宋亚轩愕然。
二叔公重重地点点头。
宋亚轩将宋知书和二叔公都带回客栈,安顿好住处后,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沈塘是《大公报》记者,前几日去采访,过马路时出了车祸。
宋亚轩“阿书瞧见沈夫人了?”
宋亚轩低低地问一句二叔公,比起沈塘,他更关心宋知书。
“嗯。”
宋知书第二日醒来,便不肯再说话,至呆呆地望着窗户外发呆,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二叔公着急回徽州,因知道她喜欢淮安,便将她托付给了宋亚轩,权当是散心。
宋亚轩点点头,应了下来。
因要带着宋知书,他便又回了宋公馆。
入了宋公馆,他借了一些周璇的唱片,一张张地放给宋知书听。
他带她去吃茶,逛戏院,尽挑了新鲜玩意搁在她的眼前,日日变着法子和她说话。
挨到半个月后,她终于肯说话了。
宋亚轩瞧见,高兴得像个三岁稚童。
宋知书只平静地对他说。
宋知书“宋亚轩,你说的对,生死有命。”
像是忽然得了用不完的好福气,便是在这一日,淮安落了雪。
宋知书披了一件白鸭毛的斗篷,走进雪里,伸手接了雪花。她侧着脸,鼓着腮帮去吹掌心里的雪花,宋亚轩待在窗口处捧着热茶杯瞧,留声机里仍是周璇的尖嗓音,那是首《四季歌》——冬季来到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侬愿当做小孟姜。
宋亚轩“你这样喜欢周璇,改日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见周璇。”
宋亚轩忽然自身后揽住宋知书,他那样高,她只及他的肩头,
宋亚轩“淮安年年都落雪,但今日我觉得这雪景格外美。”
宋知书听罢,转了头,颇为认真地问一句,
宋知书“宋亚轩,你可喜欢我?”
她忽然侧了身,朝向宋亚轩问道。
宋亚轩“阿书,你若愿意,我愿护你一生平安。”
他已顾不得分辨真假,只要她想要,只要他能给,那他都愿意奉上。
而且,他那时有信心,他们还这样年轻,以后的几十年里,他总能想办法再将她这颗心焐热了。
这个问题也曾有许多人问他,他那时能敷衍地回答每个人一句“喜欢”。
但这时,宋知书问他时,他忽然心惊,“喜欢”二字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我愿护你一生平安”。
只有对着她时,他愿意许下比喜欢更重的承诺来兑现。
宋知书“那我们成亲,好不好?”
宋知书平静地望着他,说道。
宋亚轩点点头。
他眼里含情,望一眼便如同坠入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