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要护着她一生平安。”
【1】
一九一二年,淮安。
钟鸣鼎食之家亦是三代出个败家子,哪怕是祖上是翰林院学士的宋家也不能幸免。
宋公馆里,宋姥爷瞧着,又傻又蠢又败家的便是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宋亚轩。
他这小儿子幼时便被他送去日本留学,十八岁时回国,出了带回一纸洋文凭,平日里做下的尽是不着边的荒唐事。
今日的《民报》,像是为了佐证宋老爷子的猜测,有十分赏脸地将二分之一的板面留给了宋亚轩。
报纸上说的便是他最近做下的荒唐事,花大价钱捧女戏子,四处宣传要娶这个女戏子,好不容易过了宋老爷这一关,婚期定下时,那女戏子倒先跑了。
总之,他这一闹,算是将宋家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
总之宋家鸡飞狗跳,宋老爷子将他那几个哥哥都给叫了回来,急着帮他善后。
而那肇事者宋亚轩,仍挤在热热闹闹的茶馆里听书喝茶,一壶碧螺春,一曲《钗头凤》,以为手中捂着的仍是太平盛世。
殊不知,一盏茶喝罢,家中已是另一番天地。
回了屋,宋老爷子便将他引进祠堂,老泪纵横。他那几个哥哥个个跟着垂泪叹息。
他不明所以,也跟着跪倒在祖宗排位前。
听着宋老爷子絮絮叨叨半日祖宗家训,在最后,他终于抓住一句重点——徽州老家要重修祠堂,需要宋家派一个主事人去,宋公馆里的闲人便只有他一个。
宋亚轩素来心性豁达,提了行李,便乖乖地去搭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见着二公叔时,宋亚轩忽然觉着他比那徽州的水蚊子还可怕。
二公叔将一把长戒尺握在手心,须发皆白,阴沉着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宋亚轩背祖训。
宋亚轩听罢,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惹得二叔公吹胡子瞪眼。
宋亚轩“二叔公,我爹只同我说我是来修祠堂的。”
“修祠堂?”
二叔公将声音拔高,厉声说道,
“你爹可没跟我说过修祠堂,你爹只说让你好好同我做学问。从明日起,你便日日跟着你的堂兄弟们一起来上早课,读圣贤书,修圣贤之道。”
舟车劳顿,宋亚轩跪在祠堂里,那眼皮早已不听使唤。若不是后背上挨了一石子,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载倒在蒲团上。
灯影模糊,转身抬眼时,他瞧见了立在眼前的宋知书。
宋知书一早便听爹爹说,今日里要从淮安来个富家公子。这人荒唐又不成器,是戏文里说的十足的败家子。
她没见过淮安来的败家子,便赶来过一过眼瘾。
宋知书“欸,你便是淮安来的那个败家子啊?”
她声音清脆,未语先笑。
宋亚轩起了身,伸个懒腰,又回了头,细细地瞧了瞧宋知书。
她穿件鹅黄短衫,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眼薄唇,脸颊处仍有未退的婴儿肥。
整张脸庞最引人注意的是右脸颊的一处红色胎记,小小的翅膀形状,轻轻巧巧地蜿蜒在半边脸颊上。
若我是败家子,那你便是丑八怪,咱们半斤八两。宋亚轩在心里嘀咕,还未张嘴,肚子先替他说了话。
宋知书“给你吃。”
宋知书抿了嘴笑,自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块薄薄的松饼来,递给宋亚轩。
她趁着爹娘睡着,翻墙偷偷进了祠堂,原本就是想看看淮安的败家子张什么样的。
如今见着了,她竟觉得比先前来的教书先生还要斯文好看,一时间挪不开眼,献宝似的连私藏的松饼都拿了出来。
宋知书“欸,败家子,你可是从淮安来的,淮安真的是不夜城吗?那里的姑娘是不是比仙女还要漂亮?”
宋知书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宋亚轩狼吞虎咽。
宋亚轩“日头大又圆,日日爬在半山腰上不肯下去,姑娘个个赛过仙女。”
宋亚轩啃一口松饼,随口敷衍一句。
宋知书“金嗓子周璇漂亮吗?”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宋亚轩“不漂亮,满脸麻子。”
宋亚轩继续胡扯。
宋知书“你走的时候能带我一同回淮安吗?”
她紧紧地扯住宋亚轩的一只衣袖,眨巴着眼。
宋亚轩“为什么要去淮安?”
宋知书“我想去看看淮安的雪,徽州可从来不下雪。”
宋知书支着脸颊,叹口气。
宋亚轩瞧她一眼,满脸狐疑,哪里肯信。
宋知书“算了,算了,我同你说实话。我想去淮安瞧一眼不落的日头,再瞧一眼周璇。”
宋知书“看够两眼,我就走。真的,我只看两眼。”
她举着手起誓,生怕宋亚轩不信,又捏着嗓子哼出两句周璇的歌,
宋知书“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宋知书“你听,我这嗓子能同周璇比吗?”
宋亚轩“好啊,只等东方来,我便带你去淮安。”
宋亚轩瞧着她那模样天真有趣,便随口应了下来。
况且,不落的太阳同周璇,谁不想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