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后面传来了一声铃声。
很轻巧,一步一声。
悠长的铃声轻轻晃荡,像是莫名有着可以穿过岁月的能力,一声又一声地飘进她的耳朵,在满街行尸走肉的百姓中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奴兮费力地抬头,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被八个人扛着的轿子,上面刻着三朵还没有完全绽放的幽兰。
即使是在雪地上行走,这个轿子也走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摇晃,除了那一阵悠扬的铃声之外十分沉寂。
奴兮知道那是谁。
举国望去只有一个人有着这样的轿子。
奴兮起了身,走到路中间,然后跪了下来。
十四岁的奴兮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跪在轿子前面,弯下了腰,磕下了头:
奴兮请宰相救我。
那个轿子停了下来。
铃声也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挑起了帷裳,露出了后面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一双如同远山一般浓重的眉毛,飞入鬓角,眼睛里头仿佛含了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看人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温柔。那一张嘴唇十分红润,天生不笑都挑起三分弧度。
动人心魄的漂亮。
不过奴兮只看到了这么一面,然后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惨淡阴沉的地牢里面只有一盏油灯,里面的烛火摇摆不定,奄奄一息,仿佛就会随时熄灭。
远处陷于一片黑暗中的牢房内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瘆人,几乎都不像是人的声音。
奴兮就是在那所牢房旁的另一间醒过来的。
奴兮睁开眼睛,先是摸到了身下湿冷冰凉的地面,打了一个寒颤。
还没有起身,奴兮的手便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还带着两三根短毛,摸起来还有一点粘湿,濡湿了她的手指。
奴兮把它抓起来,放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一只老鼠腐烂的尸体。
把老鼠的捏起来的时候,奴兮听见自己的手腕处有一阵声响,眯眼看了看,发现双手手腕上各捆着一根粗长的铁链,连到了石壁上。
奴兮镇定地把老鼠尸体扔到了一边,铁链“哗哗”作响。
奴兮的身上虽然还带着经久未散的潮湿,可是她几乎要碎成布条的衣服却快干了,在她身上破破烂烂地套着,想必奴兮在这个牢房里面已经呆了有一阵子了。
奴兮的一双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外面,发现对面的牢房里也绑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抽得皮开肉绽,血肉都翻了出来,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令人作呕,但人却还没有死透,依旧苟延残喘地挣扎着,半死不活。
奴兮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去,她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奴兮听见有两个人声传来。
不远处有一个桌子,上面摇摇晃晃地摆着几只破碗。有两个狱卒坐在板凳上,手上还握着一根滴血的长鞭。其中一个眼睛比较尖,看见了清醒过来、狼狈不堪的奴兮。
看着奴兮趴在地上的样子,他走了过来,用脚踢了一块石子过去,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小血口:“哎呦,醒了?”
奴兮没有看他。
奴兮生了一副漂亮的眉眼,柔弱纤瘦,眉梢眼角暗藏秀气,就算她如今披头散发,也遮不住一身的秀丽温雅。
那个狱卒见奴兮不理自己,冷笑一声,狠狠地一脚踩上她的手。
奴兮没有力气把手收回来,只能死死地咬着牙,看着他用脚尖左右碾压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它们变紫出血。
就算额头上不停地流下冷汗,发丝黏在脸上,奴兮也都一声不响,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狱卒,一动不动,瞳孔里照射出了墙上火把的倒影,仿佛里面闪烁着两团鬼火,而她的身后是一片阴影。
许是奴兮抬头看人的样子过于瘆人,那个狱卒最后也没有继续踩下去,背后出了一片冷汗,打湿了衣服,把脚收了回去,骂了一声:“操,吓谁呢?”
奴兮没有去管自己早就青紫红肿的手指,反而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嘶声道:
奴兮我要见宰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