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

开车途中，收音机里钻出一首歌，我一时毫无察觉地就跟唱起来。后座上的女儿看得奇怪。

“爸爸，这首歌你还挺熟的。”

“那是！”我瞬间不无得意，“你知道我吃了多少面，能不熟吗?”

如此回答，不仅让孩子觉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我也觉得太过跳宕，逻辑上的断链也真的难以弥合。可是，这确是真实的因果，藏在岁月的记忆里，像一件老玩具，伴着时光顿去，无人搭理，一旦重置目前，又能玩出当年的欢乐。

先说诱因吧，那首歌，那首叫作“小薇”的歌。它曾告诉我，这世上有个美丽的小女孩，名字叫作“小薇”。长相不清，只知道眼神温柔，摄人心魄。如此描写，较之“柳叶眉，杏核眼，腰肢赛笔管”还不如，以我的联想力，真的无法产生共鸣。可真架不住，它一遍遍地揪着耳朵告诉你，又是用的一种冰淇淋一样的曲调，入耳即化。这旋律简单直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也无需唱功加持，脱口即出，转瞬速成。与多数故作深沉的港台歌不同，小薇显得粗线条，甚至还隐约透着一点泼辣，感觉跟“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同宗同族，大有一点小调歌曲的派头，自然也就较易据得口水歌的高位。

我不喜欢，从不喜欢，但是我却能在近二十年后轻松跟唱，歌词一字一句，曲调一起一伏，连刻意回想都用不着，还真有点“入口即化，丝般顺滑”的惬意。

可我，就是不喜欢，但我，却真的会唱！

也许，真的因为，那些面！

当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在一所城乡结合处的中学，学校依村而建，自然烟火气颇盛。一条窄街，两侧摊铺，各色人等，鸡鸣犬吠，共同营造了生活。因为学校食堂不供晚餐，我们两三个傍校而生的住宿老师，就不得不沿街觅食了。各色的小铺面，各种张扬特色的粗食，自然成为备选的对象。从山西饺子，到朝鲜冷面。从津味小炒，到皖北板面。只要得以果腹，我们都乐于尝试。

说到板面，大概是热门选项，它有菜、有肉（虽然只一点）、还有汤，既简便又均衡，既省时又经济。不唯一家，我们总是在多家板面馆交错品味，硬是要在这汤汤水水中研出更丰富高深的滋味。当然，面条粗细的有意安排，也似乎影响着口感与滋味，要不要辣，加不加蛋，这种准DIY的模式，也可让囊中羞涩的我们有了更多点餐的高级感带来的安慰。

话有点远了，不是说小薇吗？是的，回到正题。

小薇正在面馆安坐，而且忙着迎来送往。我觉得，她真的是小吃界的女神，照管了太多人的生意。歌手在各个简易甚至简陋的小馆中，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讲述着小薇，也许他觉得不仅秀色可餐，餐中也肯定能觅得秀色。仿佛在油污满地，烟气弥漫的局促空间里，小薇正泛着温柔的眼光，等着这些辘辘饥肠的人们共尽一餐。

小薇温柔地招呼我们进门，温柔地请我们落座，温柔地陪我们等候，又温柔地注视我们狼吞虎咽，最后又温柔地将我们礼送出门。我有些心疼小薇，不仅在于其忙，更在于其在市井的凋残。歌手告诉我们的远在天际的清纯之美，轻而易举地被煤气灶上的油烟、膀爷们的热汗以及各种味道糅合而成的一言难尽彻底抹杀了。

当然，小薇也会失业，因为食客的耳朵像胃一样，需要新鲜感。后来可能会是lily.或者妮娜，等等等等。名字再令人遐想，估计也免不去一身油污的结局。

可是，小薇却终究令人缅怀，因为她常在一日之中十分重要的时刻出现，是的，谁能说吃饭不重要呢？人在漫长的进化与竞争中，不也就是为了让这一刻变得更从容吗？所以，小薇也就永远定格在那些特定的时光。

不在天边，已在心田。

从此，板面可以很洋气，让我想到小薇。小薇也很生活，像那碗面，大碗不辣加个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