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母后!”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牵着手在宫殿内奔跑,“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两个小女孩身后是一个身着华贵的夫人,夫人气质出众,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算不上妖娆,但一定是妩媚的。
“好好好,”夫人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快去藏好了。”
“那母后数一百下再来找我们,不许耍赖哦!”
两个小女孩跑开了,夫人和身边的丫鬟站在原地,丫鬟笑着看着两个孩子:“看两个小公主多可爱。”
“是啊,”夫人欣慰的一笑,“藏好了啊,我要数了!”
这位便是商朝方国晏国的王后,晏国的王是商纣的亲弟弟,这两个小女孩,七岁的是成曦,也就是莫羽熙的前生,大一岁的是成熙的姐姐成魃。在这个历史上的黑暗的时代,暴风雨前的宁静显得尤为珍贵。正如莫羽熙自己所说,不管年龄如何,只要经历过那种痛,都会在一瞬间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王后数到一半,一个卫兵便急匆匆的跑进来:“娘娘,娘娘,大事不好!”
“什么事如此慌张?”
“娘娘,”卫兵跪在地上,“朝歌传来消息,陛下他……他……”
“说话,怎么了?”
“陛下他,因为,”卫兵擦了擦眼泪,“因为劝说纣王不要兴修露台,被纣王……被纣王千刀万剐……”
“你说什么?!”
王后怔住了,身边的丫鬟扶了她一把:“娘娘……”
“你们先回去。”
“娘娘……”
“退下!”
王后的声音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卫兵和丫鬟不得不离开,王后颓然地抱着柱子,失声哽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母后怎么还没来找我们?”
“可能还在找吧!”成魃胸有成竹,“这个地方,母后肯定要找好久。”
成魃和成曦躲藏的地方是一大片花田,花田里种满了蒲公英,此时正是蒲公英繁殖季节,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散,像是无根的浮萍,浪迹天涯。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两个女孩把头低下,那是一抹倩影,离她们很近,那正是她们的母后。
“你走了,”母后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温和,春日的暖风下,竟听不出一丝暖意,反倒是如秋风般阵阵哀婉凄凉,“这一大片蒲公英怎么办?”
“母后说什么?”
“嘘……”
“商纣!你这个混蛋!不就是因为当初没有选择你吗?就因为劝谏,你就把我夫君夺走!”
两个女孩一怔:“父王他……”
成曦和成魃跑出去,夫人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在这?”
“母后,”两个孩子抱着夫人的衣襟,“父王他怎么了?”
夫人一时组织不了语言,只是跪在地上哭泣,两个孩子一直抱着她们母后的衣裙:“父王他到底怎么了?”
“你们父王……你们父王……”
“是不是父王去朝歌被商纣给……”
“够了!”夫人起身,“跟我回去!”
“事后想来,”莫羽熙攥着一棵杂草,“那个时候,母后怕是早就预料到有一场恶战了吧?”
没过多久,商纣便出兵讨伐晏国,晏国节节败退,只能退守王城。
“这里马上就要被攻陷了,”王后很冷静的拉着两个孩子,把她们交到皇室暗卫的手里,“带着她们去找兄长。”
“放心吧娘娘。”
“母后,我们不要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不行,快带她们走!”
“母后!”两个孩子被暗卫强行抱走,王后的眼神映在两人的眼底,不曾忘记。
永别了,魃,曦……
“那个时候,谁知道,这一面竟是天人相隔。”从来不笑的莫羽熙竟然笑了,表情竟是满目凄怆苍凉,甚至有点歇斯底里。
“之后呢?”
“之后……”
两个女孩被母后的兄长文王收养,在周国渐渐长大,仇恨一直在她们心中萦绕,挥之不去,弑父杀母灭国,试问任何一个孩子经历过这些会没有丝毫的感情呢?不久,商纣自食其果,天下诸侯并起,文王众望所归成了各大诸侯的头领,带兵讨伐商纣。两个女孩跟随文王练习武艺兵法,学习天文卦象,可以说她们绝不逊于男子,甚至比他们还强。
当初不谙世事的两个女孩,短短几年就成长为讨伐商纣队伍中的巾帼女将,两人甚至让敌人闻风丧胆,敌人称她们为战神。
“从母后离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余生,只剩下了仇恨。”
两人南征北战,一起流过血,但仇恨从未放下,一直到最后辅佐武王上位,她们的心忽然空了。
“姐姐,”成曦喝着酒,“你说,现在天下安定了,我们大仇已报,我们去哪呢?”
“曦,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捉迷藏的那片蒲公英花田吗?”
“当然记得了。”
“我们回去,重新种一片蒲公英吧!”
“好啊!”
那时,莫羽熙并不知道,这个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
商纣的残余部队在南方挑事,两位女战神奉命讨伐,就在这次讨伐中,出了事。
“曦,我们中计了!”
“姐姐,你带兵突围,我留下来!”
“不行,我们都要活着出去!”
“姐姐,你快走啊!”
一支箭矢从天而降,成魃抱住成曦,那一箭直直地插入她的心脏。
“姐姐!”
“直到姐姐为我挡箭的那一刻,”莫羽熙眼中含着泪花,嘴角边还挂着苦笑,“我才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曦,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姐姐!”成曦抱紧了成魃冰冷的身体,“你说过,要带我种上一大片蒲公英的,你现在却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曦,我好像看见了父王和母后!”成魃苍白的笑容倒映在成曦的眼中,“他们种好了一大片蒲公英等我……”
“姐姐!”
“一把火烧光了战场,我没有带回我的姐姐,”莫羽熙把头埋进膝盖,“我从堆积如山的尸体里爬了出来,后来我为了躲避追兵,躲进了山洞。洞内有一块巨大的龟壳,龟壳上有很多符文,我认得它们,轻轻念出来,没想到龟壳中飞出一柄黝黑的剑,直直插入我的心脏,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痛。血,滴落在剑上,马上就融入了剑中,一道金色的光出现在我面前,它告诉我是这是先祖和天神签订契约得到的护国剑,它已经认可了我,会永生永世追随我。”
“但是你怎么转世……”
“我也不清楚,”莫羽熙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带着前世的记忆。也许,这就是命吧。”
“刚才的那个……”
“那个透明的东西,是商纣,他想利用尸王做蛹给自己复活,由于剑是王室血脉才能继承,所以他也有权利拥有,而且能利用神器真正复活。那只魅……”
“是你的母后。”
“嗯,她刚刚和商纣同归于尽了,”莫羽熙道,“以前也是这样,如果可以我宁愿她安息,没想到商纣并不打算让她平静,反倒利用母后来骗取玄影剑。”
二人陷入沉默,这沉默跨越了千年,难以打破。
月亮悄然爬上了枝头,树影婆娑轻晃,莫羽熙像个守陵人一般坐在山洞口的一块平石上,一动不动,仿若守卫千年的士兵,凝固在历史的风尘中。
司徒冥洛坐在她身边,等着她平复。莫羽熙忽然转过脸:“走吧。”
司徒冥洛挑眉,莫羽熙轻叹:“早就该结束在历史的轮轴中了,我又何必执着。”
司徒冥洛没有动,他看得出来,莫羽熙像一瞬息老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担心莫羽熙会撑不下去。
“放心吧,既然姐姐和母后都说了要我好好活着,”莫羽熙迎面看向天上的银盘,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我绝不会辜负她们。”
莫羽熙本就落寞的背影在月色下被拉长到极致,拉长的黑影是历史的苍白和无力,每个亡国者和被亡国者都有心酸的历史,不论是昏君还是明君,总有一天会成为一粒沙,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司徒冥洛庆幸自己从未经历过这些,他开始佩服莫羽熙的胆识和心境。如果是他自己,他不能保证自己听到父母被杀不会发疯似的报仇,还能在这里轻描淡写的叙述自己的过去和一段历史的兴衰无常,确实自己不该勉强她。
回到军营,才知道朝廷的圣旨,由于人族派公主前去和亲,所以魔界已经修了三年的和书,大家可以暂时撤兵回去了。
众人当然都很开心,毕竟可以回家了,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回到久违的家乡,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加点小酒,聊着充满糗事的过往。小分队的人也都很高兴,除了某人。
“诶呀,莫小姐可是无家可归呢,”穆然然尖酸刻薄的语气众人也都习惯了,毕竟莫羽熙是大家的出气筒,没事拿她开涮也没人会指责,莫羽熙自己也懒得多说,“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回去了就没什么价值了。”
莫羽熙一直都权当没听见,离开了营帐,开始自己最后一次巡城楼。她走上城楼,站在楼上,望着眼前辽阔的土地和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她的眼神总是想望穿什么,却什么也望不穿。
“莫羽熙。”
莫羽熙转过身,来人是穆念,她走过来:“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莫羽熙没有回答,这城楼的景色她看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不一样,兵临城下的感觉,人走茶凉的感觉,她都体味过,她的体会不是穆念能理解的。
“马上要回去了,不舍得了?”
“军师怎会来巡城?”
“诶,有点舍不得啊,”穆念背过身,靠在女墙上,“最近你们做的任务朝廷知道了,回去后几天就是夏典了,有个舞会会邀请你们出席……”
“军师说话都喜欢绕弯子吗?”
“既然你不愿听,我就直说了,”穆念转过身,“我那堂妹倾国倾城,许多男人倾心于她,但是吧……”
“舞会我不会去的。”莫羽熙道,“我没兴趣,你和她说她爱找谁找谁,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处理。”
穆念魅惑的唇勾起一抹笑:“你果然是聪明人。”
莫羽熙走了,她刚要下城楼,穆念在身后道:“过慧易夭啊。”
莫羽熙没有理会她,她留给别人的,从来都只是背影……
一片蒲公英从远处飘来,飘落在莫羽熙的手背。
生如蜉蝣,茕茕孑立。
心如磐石,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