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医生,36号床准备手术。”
“马上就来。”言穆合上文件,匆匆跑出办公室。
给他取药的护士担忧地提醒一句:“做完这个手术休息一下吧,后面的事我们来处理,别太累了。”
“好。”
外面风很大,吹在身上很舒服,是个难得的散步好天气。
言穆正走着,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人的声音很嘶哑,还微微带着颤抖的恐惧。
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言穆脸色骤变,慌忙拉住她的手:“邬依,是邬依吗?”
“言穆?”邬依又惊又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言穆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好像一个受惊的动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邬依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昨天是学校的文艺汇演,然后一醒来就变成了这样,嗓子哑了,脸上都是疤痕,爸妈的电话没人接,也找不到寻儿,大家都不见了,我......”
“别怕,我在呢。”言穆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一边大脑飞速思考。看邬依的情况似乎是失忆了,记忆停留在文艺汇演时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先带她去趟医院,不过......如果是那种特殊能力造成的,再优秀的医生也无能为力吧。
言穆的预感应验了。
“情况怎么样?”邬依小心翼翼地问。
言穆把报告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没什么,只是生病了,有些片段不记得,会好的。”
“真的吗?谢谢。”邬依松了一口气,“对了,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他们出差了,过段时间会回来的。抱歉,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那寻儿......你认识莫寻儿吗?”
“她......她因为一些事情在国外。如果没地方去,你可以先住在我家里。”
“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房子很大,而且是我一个人住。走吧。”
言穆把车停在一栋别墅前:“这个城市我会带你慢慢熟悉,在那之前就先委屈你待在家里。厨房的冰箱我会每天添食物,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言穆把写着号码的卡片塞进邬依的口袋。
“那个......”邬依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没钱。”邬依揪紧衣角。
“这你不用担心,看病的事我会解决,生活费也会定期汇到卡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邬依纠结了很久,还是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我们才见过一面不是吗?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言穆轻笑一声:“那你还放心跟过来,不怕我别有所图?”
“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地想去信任你。在我丢失的记忆里,你是很重要的人吧。”邬依犹豫了一下,“我们......是什么关系?”
言穆愣了一下,低下头:“朋友。”
“......原来只是朋友啊,是我多想了。”邬依的声音难掩失落。
“......好好休息。”
“嗯。”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黑夜的帷幕落下,模糊的树影,朦胧的灯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晚,言穆猛然惊醒,随手披了件外套跑向二楼:“邬依,你没事吧?”
“啊!”刺穿耳膜的哭喊伴随着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走开,走开,别过来!”
“邬依!”言穆扭着门把手。门被邬依反锁上了。
“走开!”椅子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把言穆吓了一跳。
他放揉了声音:“邬依,我是言穆,把门打开,好不好?”
里面的动静停了,门开了一个小缝:“是言穆吗?”
“是,是我。”言穆轻轻把她搂入怀中,“别怕。”
邬依的身体如秋叶般颤抖不止,双手紧紧抓着言穆的衣服,似乎是想找个依靠:“别离开我。”
“好,我不走。”
“我,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要杀我,他撕扯我的双臂,把我塞进一个小箱子里,很黑很黑,也没有声音。我被浇了汽油,他想烧死我,他,他想......我害怕,可是没人来救我,寻儿也没来,寻,寻儿......”邬依已经语无伦次。
莫寻儿。提到她的名字,往事如流水般再现,言穆的心阵阵刺痛。
“没事,醒来就好了。”
“嗯,但是,你能不能再陪陪我,我还是有点怕。”
“好。”
言穆以为那不过是场寻常的噩梦,但是第二晚,第三晚,皆是如此,而且内容恐怖血腥,光是讲出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言穆也渐渐觉得不对劲,带她去看了很多有名望的心理医生,虽然确诊她有严重的精神损伤,但无论是哪种治疗手段,都没有将邬依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看着邬依一天比一天憔悴,言穆很着急,中医请上了,安神药也动用所有人脉去寻了,可没有哪怕一点起效。
半个月过去了,邬依双眼布满血丝,她哭着说:“求求你,不要再让我闭眼了。”
医生对言穆叮嘱:“病人现在精神几近崩溃,要看好她,以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言穆在医院家里连轴转,偏偏两个地方都一刻也不能放松,言夏劝他把邬依送到她家人那边去,但言穆拒绝了:“邬依的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这样的劳累他们吃不消的,至于其他亲戚那里,也不可能保持这样的治疗水平,所以邬依还是先在我这儿吧。”
“可你找了这么多人也该明白了,什么都查不出来,也无从下手,邬依这个病棘手得很,你......”
“哥!”言穆打断他的话,“我能治好她。”
言夏看着自己固执的弟弟,叹了口气:“你忘了她是如果欺瞒你的吗?”
“我没忘,可是,即便她是恶魔,我也爱了,事到如今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况且......”
言夏心知肚明:“是因为莫寻儿?”
“......嗯。”
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
“喂?”
“言穆先生吗,我是定期给病人检查的医生,现在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有自杀倾向,请你快回来一趟。”
“什么?你们看好她,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我马上回来。”言穆挂掉电话,来不及和言夏告别就匆匆离去。
“邬依!”言穆气喘吁吁地打开门,只见邬依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几个医生站在旁边不断做心理疏导。
“家属可算来了,我们刚进门就看见病人拿着刀自残,而且一点也没有要听我们讲话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几个人合力制服了她。病人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说句不好听的,你很难护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治疗最需要的就是病人的配合。我们的话她听不进去,所以你要去和她说点什么,让她有活下去的欲望。”
活下去的欲望?
邬依剧烈扭动着,大腿上的纱布隐隐渗出了血。她猩红着双目,大喊着,像一头发疯的怪物:“刀,给我刀,把刀给我!”
言穆走向邬依,鞋底与地板发出的声音像是鞭子抽打在她身上。邬依不断向后缩,像是要嵌进椅子里:“别过来,你别过来......”
言穆走到邬依身边,慢慢蹲下来,声音轻柔又温和:“邬依,我们结婚吧。”
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邬依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言穆握着她的双手:“我知道很辛苦,但请坚持到那一天,好吗?”
邬依点点头,泪水无声从眼角流下。
“好。”
邬依开始配合医生,尽管依旧没有任何起色,但每次言穆进来时,她都会用笑容迎接。哪怕是强颜欢笑。
婚礼举行,邬依坐着一辆黑色轿车到达现场。
婚纱很美,可两个星期前才定的衣服竟大了小半圈;粉底很厚,可依旧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容。细长的高跟鞋走在红毯上,摇摇欲坠,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闪着灼人的光芒,难以相信那居然是一双生命枯竭之人的眼睛。
“新郎,你愿意娶这位女士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穷、患病或是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我愿意。”
“新娘,你愿意嫁给这位先生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穷、患病或是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
“言穆,谢谢你。”
忽然间,言穆好像看到了花海,邬依一身长裙,笑靥如花:“我愿意。”
散场时,邬依说:“言穆,我想去个地方。”
言穆顿了顿:“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想一个人。”
“是吗?那我做好饭在家等你。排骨炖土豆怎么样?你爱吃的。”
邬依笑了笑:“不错的选择。”
言穆走上前,用力抱紧邬依。
“怎么了这是?”
“不管多晚,我等你回来。”
邬依松开他的手,轻轻吻住了他:“我走了。”
回到家,言穆走向厨房,煮好汤盛出来摆在桌子上。两人份的。
他点了根烟。
夕阳下,一个穿婚纱的女人坐在二十二楼天台边上,双脚悬空晃着,嘴里哼着初见言穆时的歌调——文艺汇演上的歌调。她向着橙红色的光晕伸出了手,充满无限向往。然后,她张开双臂,如展翅的蝴蝶,从高楼上落下。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烟头的点点星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饭菜已经没了热气,可邬依还没回来。
其实他清楚,她,不会回来了。
“嗞。”手机屏幕亮了,随后传来电话铃声。言穆没有理会,继续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嗒嗒嗒。”
四周很静,秒针转动的声音格外响亮。
“言穆先生,言穆先生你在家吗?出事了。”外面响起敲门声。
言穆掐灭烟头,抽开盒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根烟都不剩了。
这时,一颗星星划过天空,他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话:“言穆,每有一颗星星坠落,便会有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死去,坠落的星星回不到天空,死去的人到不了天堂,背负罪孽的灵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一阵风吹过,桌子上的日记被翻开,纸页哗哗作响。
言穆握紧脖子上的玉佛吊坠,闭上眼。
请保佑不幸的人来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