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三世

 他叫罗候，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怀化将军，镇守北境多年。新皇登基，他奉旨进京参见。他回京的第一日，何欢与一些官家小姐们一同站在高楼上，欣赏他策马的英姿。她遥望着那个从远方而来的身影，只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可一南一北，她与他从未有过交集。在他靠近，周围姐妹们都红着脸避开时，她仍然没有移开视线，只想看清他的脸，只想探明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策马而过，待经过她身边时，不由自主地歪过头，两人都眼神不期而遇。他们的视线交集了好几秒。她没有像其他闺阁女子一样，羞涩着躲开，不，她的脸上甚至丝毫的羞涩，她只是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也报以一笑，策马离去。

有趣，这个女子到是有些不同。他心想。

飞鸟尽，良弓藏。北境安稳多年，这次所谓的叩拜新皇，也只是新皇罢免他兵权的一种手段。他坦然受之，遵照新皇的旨意，居住在了京城。他的门客建议他，若想让新皇安心，最好在京城娶妻成家，表明自己的退隐之心。

他采纳了门客的建议，娶了户部侍郎何大人家的千金——何欢，就是那日高楼上的女子。若说他很喜欢她，那倒未必，只是觉得她最合适。

婚后的日子也证明了他的想法，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两个明明从未有过交集，却默契地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是的，是老友，不是夫妻。

他的父母，亲族都在他十岁生辰那日，被破城而入的北蛮人屠尽。后来他从不过生辰，只是在那日素着衣在祠堂祭奠。今年多了一个她，他们两人从早饭后就跪在祠堂，待到夜里再进晚膳。

晚膳时分，仍然是素菜。只是她的碗里是米饭，而他的是一碗清汤挂面。

"这面？"他问道。

"生辰快乐！"她浅笑，"十个时辰惦怀先辈，剩下的两个时辰是属于你的了。"

他挑起筷子，吃了一口，嫌弃道:"一点都不好吃。"是真的不好吃，他的记忆里，他十岁前吃过的长寿面都很美味，如今这碗素面，连那滋味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他抬头时，看到的就是她浅笑着望着他的样子，室内烛火黯淡，但他却能从她眼里看见闪烁的星点。他觉得这样的她很美，她的笑不自觉地感染着他，微微带起他冰冷的嘴角上扬。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当温热的触感从手掌传来时，他们俩都愣住了。这是第一次，他们的手如此交握在一起，这种感觉就如同被打碎的冰，待融化成水后，又合为了一体。

这日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了些许不同。他开始长时间地注视她，只要她在，他就目光就难以移开；而她也能从他炙热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感觉，有些心慌，却又有些欣喜。

皇帝对他有了杀意，在府邸被重兵团团包围，家兵皆亡时，曾经的大将军府已成了一个地狱，而他就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下一切的危险。府里满地都是尸体，地上流淌的血就如同滚滚的小溪，她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她应该感到害怕，但是看着身前那人的身影，她有莫名有些心安，她觉得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他在前面杀戮，她就在身后为他观察可能从某个方向偷袭而来的敌人。利箭射来时，他手中的剑已被打落，他再也无力反抗，他握紧了身后的人的手，准备接受他的命运。

利刃刺破血肉的身影传来时，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伤痛。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妻子张开手护在他身前的样子。是啊，他的，妻子。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身份对他的意义。

她就倒在他的怀里，过度的伤痛使她说不出话。她的嘴唇微启，他能看出她在唤他，"阿候"

他抱着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他将她拉进了这个漩涡，她就应该如同那些官家小姐一般，安享着幸福平淡的人生，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她颤着手握住了他的手，这便是她能给的最好的答案了。

在她眼睛闭上前，她还是没能开口告诉他，不用对不起，对于这样的人生，她从来都不后悔。

少阳的秘境中，琉璃盏内被关两百年的心魂彻底停下了躁动，安静地待在琉璃盏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