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北的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满堂当这个村小学老师的,这当然跟满堂烧了他们家清北结婚的毛毡是关系的。应该说,那也是“火烧财门开”的好兆头呀,可是他不这么认为。尤其是清北和李小英的第一个孩子、他早盼晚盼着要抱的大孙子“小月了”——就是没足月就胎死腹中了----他因此就想到了满堂放的那把火,也就更加讨厌满堂了。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满堂。
那天在家吃饭的时候,清北他爹就义愤填膺地在饭桌上说:“这创姓是怎么想得吗,这老师是谁都能当的吗?那还上师范干嘛呀?”他说着,把嘴里的酸菜叶子嚼得格格响。然后他看着清北又说:“娃,你说说,是不是这样子的。就是你,不上师范让你站讲台,你敢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说让你当,你还当呀!也真是……”他说到最后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清北听得出来他爹当然是在说满堂。虽然他也同情满堂,可是对于他去当村小的老师,他一开始是有点吃惊的。不过后来,也就想通了。当时的学校里像他这样的“正规军”也没几个,大部分还都就是像满堂这样的,读了初中或是早些年上完小的也在当老师,上过高中的那就微乎其微了。
“我们学校里也有,那还是给初中生上课哩。满堂怎么说也上了两年初中,教那几个一年娃儿,应该没问题的。再说,这样以后满堂就不用干那些庄稼地里的活了。我听说以后像他们这样的老师还能继续上学呢……”
清北的话还没说完,他爹把嘴里的酸菜嚼烂了,咽了。说:“关键他是个半蔫痫,站在讲台上那像个老师吗?不像嘛……”
也还真是,满堂出事刚回来那些年,村子里就有些人不待见他,就把他当成了“半疺”。也没人来找他说话,倒是细沟里的太乙保----是个脑瘫,走路不稳当、说话不清楚,刘家的卲三----精神有问题,是个智障----常来找他。村子里谁家有了红白事,也常常把他们三个让到一个桌子上吃喝。有一年村里耍社火,还让满堂跟卲三一起去抬鼓。抬鼓这样的活正常人是不会干的,可是满堂去了,因为耍社火是各家都要出一个人的,都要“装身子”(装扮成各种戏曲角色)的,满堂自然是不能的,便也就只有抬鼓的差事了。人就是这样被轻贱的,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尊严和人格了,就像是书中的“孔乙及”之类了,也便成了连小孩子也取笑和鄙视的对象了。满堂没少尝过这样的滋味。
如今他了老师,就有人不习惯了。在这些人眼里,他应该就是那样的堕落下去的,最后也就如太乙保、卲三一样,孑然一身,凄凄惨惨了却一生的呀!
清北毕竟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不会像他爹那样刻薄和势利,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看待满堂。他也当然希望满堂能过得好,能有好的未来。这正如满堂的爹娘一样,他们也是希望满堂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满堂当了老师后不久,满堂他爹就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这次会议有两个重大议题:一是家里要大兴土木。他爹说了,你如今也是当了老师,也算是半个“公家人”,那家里也应该有点公家人的样子。咱家的房屋都是先人留下的,这几年别人家都盖了新房了,我们也得行动起来。一旦的打算是堂屋先得翻修一下。这就有一个实际的问题,家里供得那位护化爷就暂时没地方了。所以他要在房头顶里先修一间,以后就专门用来供神了,这样家里的房子就宽展了。满堂也就再不用跟他娘睡一个炕了。
其实满堂他娘的想法跟他爹是不一致的:她是想着在院子的西边新建三间“卡脖子”房子,这以后满堂结婚的房子也有了,库房也有了。这样既花钱少,又能解决大问题。可是她向来是不敢说她的这个男人的,因为说了也是白说,这个家里只要是他想干的就没人能拦得了。她也就只是心里不痛快,脸上有点不高兴,可还是没有反对。
一旦对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是很有着自信的,他之所以能招集这样的会议也是考虑到满堂已经是大人了,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这些年也是‘护化爷’保佑,地里的庄稼收成也好。如今满堂娃也算是得了个工作,咱们家这以后的日子也就会好起来的……”满堂他娘听到这里,心里是十二分的不高兴,暗自在心里说:你的护化爷好,能犁地吗、能扬场唦。把你还说得轻巧的很,那么灵验的,怎么还把咱娃的脚砸丢了吗……
这些也就只是心里说说、骂骂,真正的意见相悖,那是后来说到修建资金的时候。一旦的意思,这些都得花钱。他那里是有一些的,不过也不足以支付全部。他是想把矿上陪给满堂的那些钱要用起来。这一下满堂他娘就不答应了。
“满堂的那些钱你不要想着动,那可是满堂的钱,以的用得地方多了。没钱,堂屋就先不翻修了,先在西边盖上几间,将凑着娃娃有个地方住就行了……攒下钱,还要给他说媳妇哩。动他的钱,我不同意……”
一旦瞪了一眼满堂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顿了一下,把帽子取下来了,望膝盖上一扣又说:“我翻修堂屋也是为了娃娃说媳妇着想的,这一个家里主要还是主房要亮堂。你没听说前些日子,柏树下的孙家,亲家来看家庭,就是嫌他们的二房子比堂屋高,丫头就不愿意给了……我们家满堂本来就有‘拡坎’(缺陷),你要是家里再不亮堂,谁还愿意把丫头给我们哩……再说了,今年山架利的是南北,东西方不利吗!修房子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满堂的爹娘在哪里各说各话,满堂心里也不好受,气嘟嘟地说了声:“你们再不要吵了,我打光棍!”然后趔趄着身子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