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大哥,你不是她的恋人吧?
徐飘洋坐在公交车的椅子上,仔细看着写在手腕上的电话号码。浓重的笔迹十分刺眼,他想抹掉,却终于没有动。
“我的皮肤很敏感的,怎么偏偏写在这里呢。既然他也在那里工作,为什么不早说,哪怕在旁边帮帮我也行啊。”
徐飘洋嘀咕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变成了对二叔的抱怨。
“二叔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张嘴闭嘴都是谎话……”
等一等,谎话,张嘴闭嘴都是谎话?
“我不过是租出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卖掉。”
徐飘洋想起二叔说过的话,猛然起身,脸色变得苍白。
“我的天啊!”
太阳落山了,徐飘洋走在昏暗的松江区东佘山胡同,胸前捧着一棵用绳子捆住根须的树苗。树苗远比看着更重,徐飘洋的额头上渗满了汗水。她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二叔偷偷卖掉了珍藏着徐飘洋和爸爸美好回忆的房子。现在的她连气都生不出来了,能从老房子要回她跟爸爸一起栽种的葡萄树,已经是百幸了。此时此刻,徐飘洋也只好这样想。
回到二叔家里,徐飘洋先找洒水器。树苗插在院子中央,徐飘洋蹲在地上给树苗浇水。本来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回到家里一看,她的心里顿时被什么堵住了。
“葡萄树呀,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可是你该怎么办呢?把你种在哪儿合适呢?”
徐飘洋环顾庭院四周,周围都是水泥地面,根本就没有小树的容身之地。一切都是那么凄凉,庭院、世界、徐飘洋的心灵,一切的一切。录音机还握在手里。
“突然之间,一切都荒芜了。我的心情也像这棵葡萄树一样,因为被人连根拔起而摇摆不定,走到哪里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没有人跟我说话?爸爸,我就这样留在上海行吗?我想再去香港,我要找回摄影机,找回我们的家……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三十岁、四十岁,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握在手中的录音机掉在地上,她的眼角红了,泪水仿佛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徐飘洋咬紧牙关,赶紧抬头闭上眼睛。如果流下眼泪,或者坐在地上痛哭一场,心里也许会痛快许多,但她不能这样。如果哭过一次,她就会喜欢上这种方式。一旦养成了习惯,即使碰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哭个不停。也许哭过之后,泪水就像决堤的海水倾泻而下,再也抑制不住了:许久之后,徐飘洋回到房间:徐晓晓大概是哭累了睡着了,脸蛋也是脏兮兮的。徐飘洋轻轻抚摩徐晓晓的头发,打了个国际长途。
“马淑琴吗?是我呀。”
“姐姐?路上顺利吧?什么时候回来?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儿上海本帮菜,还有……”
“对不起,我大概去不成了。本想祭完爸爸就回香港,不料又出了点儿事。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把行李寄回来?”
突然,犬吠此起彼伏。
李国海朝着声音走去,看一条毛球和一条德国牧羊一起扑向一个60余岁的男人怀里。李国海看见爸爸笑得很灿烂。
“毛球,太棒了!毛球!哈哈哈!”
早在几年之前,雇佣工陶宏利就开始为他们家饲养宠物了,李国海跟他打了个招呼,便朝董事长走过去。
董事长明明听见了儿子的脚步声,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您看起来很精神。”
“回来了?”
尽管自己远道而来,但他并不奢望父子之间温暖的重逢。爸爸一如既往地冷淡,李国海脸上布满了阴云。
“我们两年没见面了,听您说话却像仅仅分别了两个小时。”
“如果今天不来,也许你根本就见不着我。玩了这么久,现在该做点儿事情了。”
“我没有玩儿。”
“你是说高速铁路高架桥尼龙UVA系统吗?大老远地跑到香港,难道连这个也做不成吗?从星期一开始,你穿戴整齐到公司上班。对于喝饱了洋墨水的人,下面的人会用两种眼光看你,要么能力超群,要么就是花花公子。”
“现在您仍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吗?”
“不是有色眼镜,这是事实。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机关算尽好不容易赢得的高速铁路高架桥尼龙UVA系统合同,在爸爸看来却不如吃顿饭那么有价值。爸爸把视线转向饲养场。
“陶宏利……”
“董事长?!”
“好好饲养它们,天气越来越热了,每天夜里出来看一次,免得它们中暑。”
“是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您不用担心。”
董事长心满意足地看着陶宏利把狗带走,然后甩了甩手看着李国海。
“现在你还讨厌狗吗?”
李国海面无表情的脸就是答案。
“你怎么没一个地方像我?你先走吧,听说又有新品种,我想看一眼。”
“我等您。”
“见过面就行了。你先走吧。”
“我等您,爸爸。”
“那随你吧。”
望着爸爸头也不回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国海长长地叹了口气。爸爸从来都是这样。即使自认为做得很出色的事,可在爸爸看来从来都不算什么。是啊,从小到大,李国海从来没有得到过爸爸的称赞。今年他已经33岁了,爸爸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赞赏。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点儿时间,过悔找个座位坐好,把行李放在脚下,开始四处张望: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上海了,回到上海,就可以见到徐飘洋了。想到这里,他立刻站起身来,把放在角落里的提包拿了起来。这是那个在弥敦道街头做生意的女孩交给他的提包,连同徐飘洋的地址。
“哦,我不能这样做。”
他一边受着良心的谴责,一边痛快地打开提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闹钟,闹钟的样子很特别,他好奇地碰了碰,天啊,“喂,女神!”闹钟竟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过悔赶紧关上闹钟,重新放回提包,然后逐一检查徐飘洋的物品。书脊上写着五个大字,“徐飘洋的书”。“真像他的性格”,过悔在心里默默想着,轻轻地翻着书。突然,一张纸从书里掉了出来。
过悔迟疑片刻,然后打开纸片来看,原来是徐飘洋的信手涂鸦。到处乱涂乱画,横一笔竖一笔,果然是徐飘洋的作风。想到这里,过悔笑了。
“长条面包,哇!”
“我真想吃本帮菜、喝老酒、本帮菜、老酒!”
“好饿呀,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
“小家伙,真的好可爱!”
过悔笑着把纸翻过来,在角落里发现了重重的笔迹。
“那个男人,品着葡萄酒看老电影。深夜里独自欣赏老电影的人是浪漫而……嗯……孤独的人。他怀念的是……初恋?初吻?”
瞬间,笑容从过悔脸上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在上海机场下了飞机,过悔径直向徐飘洋家走去。费了好长时间,他才拖着提包和旅行箱爬上平房,他几乎把行李扔在了地上。看着地址一路打听,这才勉强找到这里,不过好像不大对头,过悔心里有些担忧。
“对不起,请问有人吗?没有人吗?喂,徐飘洋,徐飘洋!”
大门关着,里面不见人影。过悔环视四周,看见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这才放下心来:那是徐飘洋常穿的衣服。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猛然回头,有个小家伙正抬头望着自己。
“请问您是哪位?”
“你是谁?”
“是我先问你的。”
机敏的回答和闪烁的眼眸,仿佛并不陌生。
“小家伙,很机灵嘛。我是来找徐飘洋的,你认识她吗?”
“你和飘洋姐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哦,我们是恋人关系。你呢,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的关系亲密到足以知道他有没有恋人,大哥,你不是她的恋人吧?”
过悔多少有些尴尬,他用笑容掩饰自己的谎言,低头看着小家伙的眼睛。
“哈,哈哈哈。你这小家伙,说话语气就跟徐飘洋一模一样。你一定是徐飘洋的小弟,对不对?哦?徐飘洋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