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月光从旷远天际洒下,穿透层云和夜色,穿过千垣寺的连廊和飘窗,越过女孩和小和尚肩头,无声落在墙上一幅隐约瞧得见斑痕的壁画上。
王青谷被慧灵牵到这幅壁画前,静静看着上面描绘的起伏波浪和波浪上的小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和尚,” 慧灵开口,声音柔缓仿若梦呓,“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是一个小和尚,总之他从小就和师父师兄一起住在庙里。”
“他每天都过着一样的生活,起床,念经,打扫院子,煮饭,偶尔被师父叫去训戒。”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安静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师父对他说,要他陪师兄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听别的僧人传经。”
“小和尚从没去过镇子以外的任何地方,心里难言地激动,一口答应下来。”
慧灵顿了顿,一阵海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咸咸的湿意给他的眼睛笼上一层水光。
“于是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登上一艘小船,从此开始往东航行。小和尚也不知道航行了多少天,终于他们在地平线的远端发现了一座庙。”
“没错,不是陆地,不是小岛,不是村镇,只有一座庙,孤零零立在海上薄雾里目所能及的最远方。”
“师兄们很激动,向着庙的方向不知道又航行了多久,可一直一直到不了陆地。”
“一天夜里,小和尚趴在甲板上打瞌睡。日子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快要忘了庙里的芙蓉树、永远念不完的经和师父的手掌的温度了,仿佛他生来就在这艘船上,朝着一座永远抵达不了的庙航行。”
“他困极了,迷迷糊糊地看到海中倒映的月影,不知怎么地就跌入了海里。”
王青谷瞪大了双眼,仿佛要就要从壁画上的小船上看出那小和尚摇摇欲坠的身影了。
“海水很冷很冷,月光只能浅浅穿透海面,很快小和尚就没有意识了。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陌生庙里的陌生榻上。”
“庙里的和尚对他很好,让他拜了师,给他住处和饭食,很快小和尚就适应了那里的生活。这所庙抑或那所庙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偶尔还会想起他从前的师兄,想着他们到哪里了,有没有找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一切都很平静,小和尚也很快乐。能捡回一条命,他已经很满足了。直到他偶然遇见一个爬墙的小女孩。”
慧灵不说了,目光似乎定在了壁画上的某一点,又似乎透过壁画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呢?” 王青谷忍不住问道。
“然后,” 慧灵回神,眼中漾起一丝笑意,“然后我也不知道了呀,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王青谷撇撇嘴,心想这算哪门子故事,连个结尾都没有。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捏了捏他温暖的掌心。
“你说的小和尚,就是乘着这艘船出的海吗?” 她向前一指壁画上的小舟。
“是呀,” 慧灵颔首,反手握住王青谷,“就是这艘船。看到右边——再往右,对,看到这座庙了吗?那就是小和尚在海上看到的,没能抵达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现在就在那座庙里。”
四下静谧无声,只有远处海浪仍不休地拍打礁石,传来朦朦胧胧的低鸣。烛泪堆积欲滴,烛芯一点微光映亮王青谷小小的鼻尖。
她盘腿坐在墙根下,下巴倚在膝盖上,微阂着眼,神色写满困倦。慧灵同她并肩席地,静静等着她开口。
“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一刻,那些陈旧的伤痛和怀揣的秘密似乎都不重要了。王青谷的身侧是慧灵,头顶是明月,脚下是蔓池亘古的土地——它们都令她安心,低语着让她试着松开紧握了太久的指缝。
须臾,她缓缓开口,讲述着属于王青谷的故事。
五年前,王青谷八岁。
尽管那时的蔓池一如既往地灰蒙蒙,她的世界却一片灿烂。那时的狗子还是很小一只,整天像只小陀螺,绕着她的脚边打转;那时她跑的还不算快,个头依旧很矮,但眼里总盛着亮晶晶的笑意;那时宋妍和王书俞会和她平心静气地坐在一桌吃饭,一盏餐厅的小小的吊灯撑起了所有家的温暖。
直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蔓池的夏夜是湿热难忍的,王青谷穿着一身碎花长裙,圾垃着果冻色塑料拖鞋跟在王书俞的身后,满头长发被宋妍扎成一个小小的丸子头。
她很开心,因为王书俞说要带她去海边挖螃蟹。王书俞平日扎在他的书堆里,很少主动提出带她出门玩,更别提去海边了。他好像一直很忌惮那个被灰色波浪拥簇的小小海港,仿佛只要绝口不提,那些波浪里裹挟的白色泡沫就不会破碎一样。
不过在那个月如弯钩的寂静夏夜,王书俞蹲下来牵起王青谷的手,无框眼镜后是一双平静甚至泛着爱意的眼。
王青谷记得那夜起初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