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薛云寒成亲的前一天，菁华赶了回来。

她浑身是伤，倒在了山脚下，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凝固的血染得暗黑，直到中午时才被下山迎接客人的弟子发现。

众人都在暗中揣测庄主以及霍家小姐的反应，都想庄主一定是喜不自禁。

然而看到菁华的那一刻，薛云寒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震惊到怜惜再到痛苦，最后化作冷静，竟然没有一丝的喜悦。而霍思挽着他的手臂，秀眉紧蹙，眼底视道不明的深意。

菁华的伤很多，伤情很重，大夫不停地赞叹她的意志力，说能够这样撑到山下，实在让人吃惊。体力透支的她仍在昏迷，薛云寒便以让她好好休养为由，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她。

他前脚刚走，菁华立刻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起来，结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死死咬着嘴唇，都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

她还活着。

回到这里的途中，她无数次以为自己死定了，她总是想起他的模样，想起他近乎哭泣的声音，想起那些无助的夜里，他紧紧抱着她说:“我只有你了。”于是她趁着最后一丝清醒，狠狠一剑扎入自己的大腿，用剧痛逼自己清醒，她绝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可是她忘记了，回来之后她要面对的是薛云寒迎娶霍思的喜宴。

她靠着床柱往外看去，走廊上挂着成排的大红灯笼，归剑山庄布置的喜气洋洋。明日便是她心上人的大喜之日，她必须前去给他最好的祝福，然而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里，仿佛都住着一只咆哮的野兽，不时撕咬着她的血肉，折磨得她不能清醒。

房里原本备好的热水已经变冷，菁华也不顾夜凉水冷，整个人钻进水中。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冻得她不住的颤抖。

她在水中放了一种特效药，能够很快止住疼痛，但也会减弱伤口的愈合效果。

薛云寒进来时，菁华泡在冷水里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她苍白的脸上洒下一片暗影，衬得她难得的温柔神色，没有那么浓烈逼人的气势。

将她从水中抱起来时，薛云寒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药味，不禁眯起了双眼，眼里的怜惜变作狠戾，直接把她扔在了被褥上。

菁华猛然惊醒，迅速用被褥遮住湿透的衣裳。

薛云涵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怒道:“你为什么还留着这药？”

这种要是他曾用来控制师父的，用过后会上瘾，能麻批人的神经。

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菁华疼得蹙起眉头，可盛怒的薛云寒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攥紧她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红，像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

伤口被扯裂仍然会疼，菁华的脸皱起来，她双眼红红的，仿佛要哭出来了。

不知为何，薛云寒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霍思。就在一个时辰前，霍思眼眸里蓄满泪水，对他说:“云寒，菁华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他忽然间冷静下来，站起身，哑声道:“你身上的伤未好，明天的喜宴你不用去了。”话一撂下，他便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仿佛害怕走慢一步自己便会后悔。

菁华蜷起身子，紧紧抱住了自己，刺骨的寒冷一点点透过皮肤渗入心底。

翌日的喜宴，菁华没有参加。

她独自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夜空高悬的月亮发呆，她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却又厌恶这样的自己，明明该绝望的心还抱着一丝希望。

等到喧嚣渐渐散去，寒意更重了，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廊道，忽然笑了，笑自己太傻，他正新婚燕尔，怎会抛下妻子来寻她呢？她竟然在秋寒的夜里傻等。

菁华转身要回屋时，薛云寒自灯火通明的那头走过来，一瞬间让她的心乱的五没有章法。他含笑走近，拉着她走向早已布置好的亭中。她沉默不语，似乎明白了他反常行为背后的含义。

红纱轻扬，红烛高燃，就像新婚之夜。

薛云寒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她，然后自行绕过她的手，勾唇笑道:“合卺交杯，举案齐眉。”

菁华望着他，两行泪水无声地淌下脸颊，然后她笑了起来，缓缓的靠近酒杯，低头张嘴，一口饮尽。

她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哪怕她将毒酒饮尽，他也没有一点阻止的举动。感觉到毒药发作时，菁华极力露出一个最美的笑容，师父说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薛云寒不再掩饰眼里的疼，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色涩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明知道我不能留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是与他相依为命十余年的姑娘，是他真心喜欢的姑娘，可是为了与霍思的婚事，为了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只能妥协。他曾经跪在父母的墓前起誓，他要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要有朝一日权势在手，哪怕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要牺牲菁华……

鲜红的血自嘴角流下，炙热的疼灼烧着她的喉咙，她咳了几声，才笑着道:“因为我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是绝不会背叛你的。”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菁华脸上仍带着笑，薛云寒身子却是一颤，细微的疼痛颤抖着从心口一直扩散到四肢百骸。

许久之后，他抱着菁华的尸身走向内院深处，那里有他亲手为她准备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