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了。”冷大夫对我说:“您父亲的病非常罕见,在这么耗下去也没用了。”说完,他继续看自己的书,没有任何安慰我的打算。
走在空旷的医院走廊,我突然觉得周围凉飕飕地,可不知道风从哪里吹来。这时手机响了,幽蓝的屏幕显示着“妻子”,一秒后,我直接压掉了这个烦人的电话,不用听也能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现在只想出去冷静一下。
夜晚刚至,街灯已经亮起,照着无数行走在路上的人们。夜晚总是很奇妙,它带给人们各种疲惫、渴望、想象和怨恨。
我在医院门口点起一根烟,顿时觉得手指冻得发凉。天气真的转凉了,看来刚才不是错觉。旁边温暖的肯德基店里,小孩子们热烈地在争抢着各种薯条、饮料,父亲们都微笑地在一旁看着,准备随时结账。
突然我想起了病床上的父亲,匆忙扔掉燃了半支的烟,走向了病房。“父亲”,我在他的身边轻轻一声,没有回应。父亲得了一种不知名的病,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也就是说,他剩余的时间只能床上渡过。如果是一个刚出世的小孩子,整天躺在床上,人们至少能感觉到许多生机与乐趣,但对一个将近六十岁的人而言,恐怕没有人会喜欢。我回头看了看父亲,他张大嘴,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将父亲抱在了车上,准备带回家里。我犹豫了很久,拨了一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觉得心里轻松不少。该回去了,今天又累了一天。
我住在郊区的一栋老式房子中,那里很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当行驶在一个僻静的拐弯处,突然一道亮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迅速停住了车。眼前几米的地方停着一辆车,正好卡在了路面中间。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站在旁边。难道是车坏了?这时他走到我跟前,示意要我帮助。我没多想,刚下了车,没走几步,突然觉得大脑一晕——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悠悠荡荡到了空中。低头一看,惊的我差点掉了下去——那不是我的车吗?等一下,我再看看,还有我自己!我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根木棍。我明白了!原来是一个犯罪团伙:一个人诱我下车,另外一个,在背后袭击。看来,我已经死了。
正在惊魂未定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于是转过身去,身后站着两个特别熟悉的家伙,好像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一个像牛,头上两角;一个像马,长长下巴,哦,牛头马面呀。不对!我怎么看见他们了?他们平时只在电视和小说中出现呀,阴间的鬼使者怎么让我碰到了?难道,传说中的是真的?
两鬼不由分说,直接将一条粗大的绳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拉着我往前走。一会儿的功夫,将我带到了一个宫殿前。不用说了,抬头是“阎王殿”,电视中经常这样演。进入殿内,走了几步,只见殿前坐一面相威武之老者,眉间隐约有一月牙儿……当我正沉浸在美妙的故事中,突然“啪”的一声,我的思绪回了阎王殿。只见那老者一手拿着惊堂木似的东西,一手指着我,冲我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亡命着为何如此大胆,见了本官也不说话?”我顿了顿神色,“我是被人杀害的,我冤枉,大人。”老者:“本官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你已经死了,根据你生前的行径,你只能下地狱了。”下地狱?!这事儿居然落到了我头上!我立马争辩道:“我又没干过坏事情,何况,我又是被坏人害死的,凭什么要下地狱!”那老者一甩袖子,居然不理我了。我想起手腕上带的那块名表,不如送给他,也许能通融一下,让我回到阳间。于是我走到他跟前,将这块手表取下来塞到他手里。那老者看了看,干咳两声,顿时露出了笑容。对我说:“这样吧,给你一次重生机会,从现在算起,如果你能活满三十天的话,你就可以再回到阳间了。切记,一定要满三十天。”
还没等我说话,那先前的牛头马面拉着我走到了一个大大的“转盘”前,我看到上面画了各种各样的动物,难道让我变成一种动物?正想着,二人合力转动了大“转盘”,我的心也在一圈一圈地跟着晃悠。一会儿转盘停了,只见红色的指针指向了一条鱼。“鱼!”我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二人又带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迅速地将我推下。于是,我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当我睁开眼睛后,周围的一切景物渐渐变得清晰了:有水草、沙石、鱼,不!准确说,是我的同类,因为我也是一条鱼,一条快活的鱼。河水极度冰凉,我想应该是冬天吧。向上看,白晃晃的一片,肯定是冻着的冰层。看来现在是安全的季节。
和同伴在水里舒服地玩了二十多天,觉得有点腻了。这时一条大眼睛的黑鱼游了过来,对我说:“这几天我发现河面上总有一个奇怪的影子,呆在那里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呀?我们要不上去看一看。”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反正呆的烦了,过去看一看也好。我缓缓地游到了离冰层最近的地方,那个影子越来越清楚了……是人!一个脱光了衣服的人!他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但全身都冻得直哆嗦。正诧异着,只听咔嚓一声,一股冰屑冲了下来,迷住了我的眼睛,冰碎了!接着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我离开了河水……黑暗……颠簸……
光线重新亮起来时,我发现我在一个盛满水的盆子里,这里远不如河里自在,空间又小,又孤单。谁将我带到这儿来的呢?这儿又是哪儿?我抬头一看,有两只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熟悉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那个人站起身来,披着一件衣服,身上淌着水珠。啊,河上浮冰的那个人。他把握抓到了这里。我狠狠地瞪了瞪他,可他毫不在意,哼着小曲离开了。我气还未消,感觉又有眼睛在盯着我看了。这次是两个小孩,一边看我,一边互相说话,一个小孩问另一个:“哥哥,奶奶是不是吃了它病就好了?”另一个说:“嗯,爸爸这次抓到它,奶奶就有救了。”我终于明白,我活不久了。离三十天的期限还不到,看来,我的命本该如此。这时,旁边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水快要开了,我马上就要被煮死了!想到这里,我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只不过泪水迅速融入水中,我自己都看不到。“可它多可怜呀,它都流眼泪了。”小孩儿说。
眼前的场景突然让我想起了什么。等等!卧冰?救母?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二十四孝子中的王祥!王祥卧冰是我小时候读过的故事,还是父亲讲给我的。王祥是一位大孝子,为了救老母亲的病,不顾严
寒,卧冰捕鱼,被人们称为孝子典型。我全想起来了。这个孝子刚才就站在我的面前!突然我对他有了好感,也不觉得委屈了,我再一次留下了眼泪,不过这是感动的眼泪。
正当我感慨唏嘘时,周围突然开始晃动……是那个小孩儿!他抱着那个盆子向外面跑去。原来他开始同情我,想将我放生。王祥的叫骂着很快传来了,小孩儿加快了速度,没跑几步,却被绊倒,手中的盆子摔在地上……我不幸地被泥土覆盖全身,接着……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前的老者、牛头马面死死盯着我,看到我醒过来,都长长呼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快,送他回去,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没等我回过神来,牛头马面又拉着我走向一个不知名的洞口——我的命运由他们摆弄。
这次,我躺在了病床上——人间的病床上。人间吗?不对!我,我记得自己好像死了吧。我用力摇了摇头,一阵疼痛传来,思路立马断掉了。早守在一旁的冷大夫终于说话了:“你躺在这里二十多天了,算你命大。”说完,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
我只记得,我头部被袭击后,就灵魂出窍了,谁能救活我呢?冷大夫也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说了整个过程……
还是我亲自解释比较好。
当我倒地后,我的父亲,对,是我的父亲,他用他唯一的知觉,“目睹”了我的遭遇,他完全懂得,自己儿子的命,危在旦夕了。于是,他神奇般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向前倾,最终,将头撞在了方向盘中央。
喇叭长鸣。
附近小区的保安被惊动了。
我算捡了条命。
原来,奇迹靠爱才能完成。
父亲和我一起住进了医院。他可能会失去唯一的知觉。
三天后。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走向那个房间,心中不断地思念着那张熟悉不过的脸,当我握住门把手时,在进去的前一秒--身子忽然失去控制地转了过去,奔向右侧走廊的尽头--我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是的,目标就在那个尽头。当我离它越来越近,其他人的眼神也越来越诧异,甚至有人问我“没事吧”之类的话,我没工夫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终于,我看到了那扇门,那扇画着局部人体图案的门。我夺门而入。在奔向水龙头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我低下头,让凉水尽情冲刷我的脸。我内心逐渐平静,感到痛快无比。如我所愿,它被冲进了下水道,冲进了阴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