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此山中

006.此山中

这是方浅蓝第一次在山里过夜。

　　甚至没有灯。

　　“陈老师，这山里没什么豺狼虎豹吧……”

　　“我怎么知道！就算有又怎么样，咱不是有门锁吗？天色不早了，抹黑真是啥也干不了，进屋睡觉吧。”

　　“呃，不去下面的小镇过夜吗？”

　　“你掏钱啊？我早就问过开荣，这屋以前是巡山的人歇脚的地方，应该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反正就这么大点地方，咱俩分头找找。早找到早睡觉。”

　　“这才六点多，我也睡不着啊……”

　　——

　　蝉鸣大起来了。夜深起来了。晚间清凉的风被山坳形成的锅所熬干，化为浓稠的夜。谁若想把这夜挖去，想必会弄得他满手都是。

　　“小方，害怕吗？”陈志刚突兀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屋子太简陋了，只有一张上下铺的床，陈志刚便睡在了上铺——纯粹是因为下铺杂物太多难以清理，所以他把这个活留给他的学生了。

　　方浅蓝倒没多害怕，反倒是被他这一声吓到了：“啊？哦……门锁好了吗？”

　　“没。锁锈的厉害，我怕锁上就开不开了。”陈志刚轻描淡写地说着。

　　“什么？这……”

　　“小方啊，我给你说吧。这山里头要是有什么鬼怪神灵，锁不锁门都一样，这人说没就没了。所以也别怕了，住都住下了还能半夜跑下山去？睡不着吧？我给你讲那个磁泡的故事，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哦……”方浅蓝不知道这个不正经的老师又在搞什么深夜鬼故事，但他确实想了解磁泡猜想，于是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他可不想表达出多么激动的神态，不然陈志刚一讲一整夜怎么办？以陈志刚的“个性”，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我和这个磁泡的故事还要从1986年的那个夏天说起。那年我高中毕业，李朝志当时和我很聊得来，他就把关于磁泡的一个假设告诉了我。这也是我前几年研究出磁泡猜想的根据。”

　　高中毕业就研究这种世界谜题啊，还是在几十年前！方浅蓝想到自己也是高中毕业，似乎连个国旗下演讲都没有，不免有点自愧不如。

　　但是，陈志刚这个猜想靠谱吗？他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个电磁学和天体物理学专家，并且有很多研究项目，但是真正拿得出手的好像一个都没有。要是方浅蓝愿意搜索的话，可能连一篇优秀的论文都没有。

　　这样的“科学家”，他靠谱吗？

　　在不见五指的夜里，陈志刚也不知道方浅蓝在干什么，兴致勃勃地继续讲：“他当时找到一本外文资料，我记得很清楚。资料里面说，1933年天体物理学家兹威基利用光谱红移测量了后发座星系团中各个星系的相对运动速度。利用位力定理，他发现星系团中星系的速度弥散度太高，仅靠星系团中可见星系的质量产生的引力是无法将其束缚在星系团内的，因此星系团中应该存在大量的暗物质，其质量为可见星系的至少百倍以上。”

　　听到陈老师真正讲起天文来，方浅蓝还有点不适应：“老师，这都三四十年了，您是怎么记下来的？”

　　“别提了，姓李的那小子英语特别差劲，专门把这几页看不懂的撕下来交给我翻译。我也就是个高中英语水平啊，里面那么多术语也看不懂，我就拿着英汉字典一个一个词翻。那叫一个累人啊！后来手抄了一份还给他了。当时也是闲得无聊，要是那会有电视，谁还搞这个！”

　　“他当时看了我修修补补的译本，激动得不得了，直接拿着那张稿纸乱挥。我问他激动什么，他说这和他的一个猜想及其相似。既然有人走出了这一步，他就可以走出下一步。”

　　“他说他认为地磁场的形成不是因为发电机假说，因为那样产生的磁力太弱了，肯定是犯了致命性的错误。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说法：磁泡。他认为地球内部一定存在某种未曾被观测到的物质，它可能不和地壳、地核的成分反应，甚至不受岩石岩浆等物质的阻挡。随着地球的旋转，这种被他臆想出来的物质会逐渐散播到岩石圈的上层，甚至是水圈和大气层。”

　　“而这个散播的过程可能破坏了这种物质的原本结构，导致物质转化了形式——变成了能量。这种能量就是磁能。这个地磁假说虽然听起来就漏洞百出，但是不妨碍它可以很好地解释地磁倒转现象和地磁增强与减弱的原因：是因为这种物质的稳定性改变而造成。先前人们认为发电机假说产生的能量不足以解释地球磁场，李朝志的说法则巧妙地避开了这一点：根据质能方程，一点物质也能释放巨大的能量。”

　　方浅蓝的兴趣被调动了：“后来这个说法被证实或证伪了吗？”

　　“当然。现代物理学指出暗物质不和正物质起电磁反应，只有引力能证明暗物质的存在。也就是说他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李朝志也曾想过这种物质会不会是二象性，在地表被观测的一瞬间坍缩而释放出能量。但现代物理学很残酷：人们已经证明暗物质不是量子纠缠态，甚至主流说法认为暗物质不符合质能方程那一套。李朝志的整个说法完全分崩离析。”

　　“啊？这……所以磁泡是什么意思？他曾经把暗物质比作水泡吗？”

　　“不是。我在他的错误的推论之上发现了一个新的可能：暗物质虽然不是量子态，但是有可能参与量子纠缠这个过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之类描述正物质的推论对这个纠缠过程就不再适用。”

　　“现代力学趋向于把四种力统一起来，如果电磁力和引力真的殊途同归，那么地磁来源于——至少部分来源于——暗物质的这个说法似乎也是可以解释的。为了验证暗物质是否参与量子纠缠，我花两年准备了这个实验。”

　　方浅蓝想不明白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老师是怎么突然聊到这次实验的，他满脸问号：“可是，这种实验不应该用大型对撞机什么的高精尖机器吗？我们到这深山里来干什么？”

　　“你想想，如果我用人工手段突然干扰一个足够大的、无人干扰过的区域，量子纠缠会怎么样？肯定要坍缩，然后释放出一个强磁场——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我把这个理论上的磁场叫做磁泡，因为它像吹泡泡一样容易消散。”

　　“干扰？怎么干扰？”方浅蓝想到了门外那几个大黑盒子。

　　“你应该猜得到吧，我要制造一场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