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高考最终还是来了。高一生高二生同即将奔赴战场的高三生们共同看着学校教学楼前的大拱门上大大的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一天接着一天变动,二十,十五,十,一。当数字终于变成一的时候,我们高二生都提起了一口气,这意味着等到第二天,我们就不再是高二生了,而是走上倒计时的高三生了。
但是带来了什么变化呢?我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黑板上的一体机仍然可以趁老师不注意时,被用来放一些古怪的歌曲,身边显示屏上的内容,也不外乎是那些吊儿郎当,到韩国去荡一圈回来就可以被捧成明星的锥子脸;同学们低声谈论着手游新上的角色,笔尖在书本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道凌乱的笔印。只在老师上课时,才有那片刻众心一致向学习的情况,老师们倒是着急,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天,任课老师们就不约而同地在自己那门课上郑重地强调上一届学长学姐走了,就轮到我们了。教室上挂着学校保送考的日期,用加粗的粉色红笔写下数字,也许今天减一个数字,也许明天忘了减后天减两天。但纵使你忘了替换数字,真正的倒计时也不会停下一天。
“压根没有对学习的热情,”坐在我对面的女子评价,手中的高脚酒杯中荡漾着颜色介于黄色和橙色中间的酒液。
我坐在一家小酒吧里,同我的好友木南钰见面。这个酒吧很小,只有一张吧台和两张放置在吧台前的高木椅,以及放在吧台后一个大大的胡桃木珐琅酒柜,透过柜门上的彩色玻璃,可以看见后面琳琅满目的酒瓶以及放置调味剂的小银瓶,只有一个调酒师,穿着古典的西服,整个人站在吧台顶暖黄色的灯光中,显得既真实又虚幻。坐在我对面的女子木南钰,大约二十岁左右,面孔白皙,眉眼清隽,蛾眉斜飞入鬓,粉唇微翘,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一身豆绿色的长裙落落大方,散在肩上的黑发恍若一片乌云,令人想起戴望舒诗中所言“丁香一样的姑娘”。
“你说的倒轻巧,”我哼了一声:“你倒是有点学习的热情啊,七月份,窝在郊区补课,一天八节课节节主课。”
“我不是高三过来的?”她撇了我一眼:“啧,至少那时我是没手机这玩意儿的,你见过高三的天天打游戏打游戏打进大学?”
我不言,看着眼前的调酒师打磨冰块。调酒师手持着一个酒红色的单头冰凿,细心地打磨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屑一点点从冰块上掉落,逐渐显现出一个不规则但是很好看的冰球,暖黄色的光透过了晶莹的冰球,显得有些迷离。调酒师将一瓶深棕色的液体倒进杯中,浸没了杯中的晶莹,液体表面还细密地泛着一些乳白色的泡沫。南钰有这个资格说这个话,她在十四岁那年通过她们学校的保送考保送到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然后用四年的时间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她有这个能力笑我们这群明明箭在弦上却强行不发的家伙。
“还是老样子?刘姜琦高考完联系你了吗?”南钰问我。她说的是上一届刚考走的我的好朋友,在考完试后发消息给我说语文作文难炸了。
“嗯,联系了,”我松了口气,不想同她再聊学习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可惜暑假补课,不然的话就可以约她出来玩了。”
“你们周末也要补课?”南钰问我。
“不啊,”调酒师将杯子推给我,我冲他笑了笑,接过了杯子,轻抿一口,有些愕然地发现杯子中的液体居然是可乐;“你的意思,是礼拜天把她约出来一起玩玩?”
“有何不可?”南钰挑眸看向我;“反正你在家也是无聊,学习什么的......反正你也不学。”我满口答应下来,但想起她说的这句话,莫名有些烦闷。
礼拜天的早上,我早早地起床,从衣柜里挑了件黑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宽大的袖子上还有酒红色的系带,下身则是选了条酒红色的及膝褶裙,想要趁妈妈没起床时赶紧出门。
“这么早起来出门是要去那儿?”哎哟,真不巧,妈妈刚好在厨房熬粥呢。
“我跟木南钰约了出去,就是那个考到了北京的学霸,”我回复她,刻意加重了后面那句话的语气。
“哦,南鱼啊,”妈妈点点头:“那你去吧,去了早点回来,还要写作业呢。”
“知道啦!”我匆匆地敷衍了她一句,拎起包匆匆出门。楼下,南钰站在一辆网约车旁,向我笑眯眯地招手,我跑了过去,同刚钻出车门的一个粉色人影撞了个满怀。“喂!刚见面就给我这么大一份礼啊!”刘姜琦一身粉的耀眼的运动装,没好气地敲我的脑袋。我不好意思笑笑,低头钻进了出租车。
我们计划城郊的一家万达茂玩,不过,如果要按时间算,现在应该要叫融创茂才对。叫万达叫了三四年,压根改不了口,就叫万达茂算了,反正都是玩。一路上,刘姜琦和南钰絮絮叨叨,说现在社会竞争压力大,人人都不好过,万达还才立在神坛上多久,就被融创赶了下来,铁饭碗也找不稳。一问,才知道刘姜琦和南钰考了一个学校,暑假去当家教,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我笑,英语也要补课吗?刘姜琦撇撇嘴,就你那一百二十分的成绩还说这话,上一届英语一百二都是倒数。怼完我又回头向南钰抱怨,说自己供职那家孩子相当皮,感觉自己的容忍度快刷到上现了,辛辛苦苦教书,结果周结工资零零碎碎加起来还不够付房租。“你相信吗你,”刘姜琦扶额大呼:“找工作居然还要看资历,名牌大学居然还不能保本,唉累真是累。”我莫名感觉她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有点不爽地蹭蹭脚。
南钰笑,好好,这次我请客,少跟我哭穷,我们去玩什么呢?当然是去密室逃脱啊!我踊跃举手。刘姜琦撇嘴,我发现她最近老喜欢撇嘴,不知道是不是教的那小孩太麻烦了的原因,密室逃脱密室逃脱,还是北京那边的好玩,有真人NPC,刺激的不行。我怼了她一胳膊肘,刺激的我敢玩吗,说笑话呢。最后南钰说她去买奶茶,我们一起去玩。我说不要去万达茂买,这个月校门口刚开了一家奶茶店,配料有十几种,价格便宜又特别好喝。我们让司机师傅在校门口停下,我下车去买奶茶。刘姜琦喜欢抹茶味的,南钰喜欢草莓味的,我从店门口出来时,左右手各拎着奶茶,抹茶星冰乐,草莓益菌多,我的是寒天奶茶。她们问什么是寒天,我让她们一人喝了一口,她们说下次她们也喝寒天。
结果到的时候,密室逃脱压根没开门。
“啊啦,白跑一场啦。”刘姜琦耸耸肩:“话说现在开店的都这么疲懒吗,都十点了诶。”
“不如去新华书店?那里开了家不错的咖啡店,我们可以在那边看书边吃点心呢。”南钰提议,我却没由来升起一股反感;“去书店干什么,好好的出来玩为什么还要扯上书?”
“你一个高三生,平时多看看书怎么了?”刘姜琦皱眉;“马上就要保送考试了,你一点也不紧张的吗?本来听南钰提议我就担心会不会妨碍你学习,现在玩的地方关门了还不能看看书了?”
“我哪有不紧张?”我不服气她教训人一样的语气,却又自知理亏:“难得出来玩一次,还要看书? ”
“行了行了,”南钰拍拍我的肩膀;“反正去玩的地方也没有开门,看看书也是好的。”
一行人来到了那个所谓的书店,里面的确有家咖啡厅,点心也的确不错。桌上摆着拿破仑蛋糕,提拉米苏,不同口味的马卡龙,布丁还有饮料,柔软的沙发上隆起卡其色的纹路,我们三人对坐着,手边是堆成一座小山的书。我的兴趣在于吃蛋糕上,而不在于看书,但显然对面那两人是一心扑在书上的,过了一会儿才吃一口。嘁,假正经,都毕业了还看书,要是我,可要好好的玩。我低下头,随便扒拉了一下桌上的书,无趣,没想到想象中的好玩,在我想象中,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看电影玩密室逃脱的啊。
不过蛋糕还是挺好吃的。
礼拜一,学校补课。
学校在新开发的郊区,周围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居民楼,向东走就是一片荒地了。奶茶店就开在附近唯一一个正常的小区外,同一家贵死人但货物质量极高的文具店并肩而建。正是夏天,阳光毒辣刺眼,天空蓝得仿佛是一块纯净无暇的蓝宝石,没有云。按照地理书所说的,太阳辐射的强度会因为大气透明度的提高而加强,那么这辐射应该相当强吧。一个把学校统一发的裙裤换成JK短裙的女生从我身边匆匆地上楼,飘过来一阵极为浓郁的防晒霜味,哒哒哒,哥宾杜小皮鞋踏在台阶上,我抬头,嘴边险些说出一句:“蓝色。”
班上依旧吵吵嚷嚷的,我溜回位子上,一问同桌,才知道上个礼拜的月考成绩出了,我丛书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挤到门口人群中艰难的寻找我的名字,找到了,第十个,我的名字后面,语文120,数学50,英语135.5,历史75,地理66,政治60,总分五百零六点五分。考得还不错-----嘿,我看她刘姜琦还怎么说我英语只有一百二,我这次居然上了一百三呢!数学是太差了一点,不过反正这次是第十名,下次努力点就是了。我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下我的小分和排名,又从人群中挤出去---有什么办法!学校把六个文科班一起放在五楼,出成绩时又在走廊统一颁布,而且就贴在我们班门口!!!于是每次找成绩都要从茫茫人海中搜寻,对于我这个极度厌恶肢体接触的人而言简直是场酷刑。
同桌是个女孩,扎着同她的方脸及其不搭的高马尾,说话细声细气,同她的身高有些违和,她这次考了第二十名,除了数学以外没有一门比我高,此刻正喋喋不休地同她后桌炫耀自己的排名,当然最后话题还是歪楼到了最近游戏中新出的角色。我人缘一向不大好,没人来找我聊天,我看看窗外,老师没来。我插上MP3开始听歌。
早读老班自然是要来的,毕竟刚月考完嘛,这次班上蛮多人都考砸了,上次考第一的跑到了第十一位,第二名跌到了三十八......一番狂风骤雨的讲话完毕,老班看着下面全然不听他说话各顾各干着自己的事的人,长叹了一声;“这次一本线将近六百分,结果全班第一名也不过五百六十,你们怎么不上点心呢?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竞争压力有多大?天天玩天天玩,玩能读出书来么?”
“你还说这种话老纪!”隔壁班班主任,我们班英语老师从隔壁走了过来,看起来气恼的不行:“我们班那帮兔崽子可真是够呛!你猜猜全班最高考多少分?五百!训了他们几句居然还顶嘴,真是气死我了,一个个化妆打扮的漂漂亮亮,怎么就不把学习折腾好呢......”
我一凛,想起了今天上楼时看见的那个JK裙,又想起了刘姜琦那句;“名牌大学居然还不能保本......累死了,天天对着那个真皮沙发,疯都要疯掉......”
我又在酒吧同南钰见面了。
“真是奇怪呢,”我定定地盯着头顶那一抹橙黄色的柔光:“明明这一次超常发挥了,为什么还有种考了倒数第一的感觉呢?”
木南钰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玻璃杯,黑酒红色粘稠的葡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我怎么知道?不如去找找刘姜琦?”
“找她干什么啊......”我一脸怨怼地盯着眼前的酒杯,里面盛着淡黄色的液体,清澈透明,有一股股热气从上面冒出来,就像将碳酸钙扔进盐酸的样子,如同我心情的写照:被腐蚀的一干二净。
“为你准备的特制饮料,”南钰冲我笑了笑,将落在耳际的发丝勾起。在酒吧特殊的暖黄灯光中,仿佛是一个惊艳了时光的妖精。我端起来,热的?我抿了一口,一脸黑线。
“来酒吧难道不是喝酒的吗?”我嘟囔着拍了木钰肩膀一下;“第一次是可乐,第二次是菊花茶,我就差三个月成年,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默不作声的调酒师抬头看了我一眼,从杯子架上拿下一个酒杯,又持起冰凿利落的切下一大块冰,用三头冰凿快速利落地削成了一个球,从酒桌角落拿起一个透明的瓶子向里面倒了半杯递给我:“给。”
我道声谢谢,拿起杯子,有些小得意地给予南钰一个小眼神,结果下口的一瞬间,“噗----”被我一口喷了出来,调酒师动作优雅地避开,声线磁性温和:“只差三个月,也是未成年,想沾染酒精,就请便吧。”
我盯着旁边笑成傻子的南钰:“你早就知道?看他那动作那么娴熟,是坑了不少人了吧。”
“笨蛋!”南钰弯弯眼:“他是个特级调酒师,怎么可能用三头冰凿削冰球啊!而且你本来就不该喝酒的嘛!”
我忧郁地盯着桌子上摆着的医用酒精。
那天回到家,我第一次写作业写到了十一点,因为当时买时自负地选了套难题,所以现在我对着一片红叉叉怀疑自己班上第十是怎么考到的。“一本线六百,你们第一也才考五百四......”“你还好意思讲,我们班第一才五百......”
第二天上学,不知是有意无意,我把MP3留在了家里,就带着课本和笔去学校。
太阳还是晒得慌,学乖了的我抹了防晒,但只是在脸上涂了浅浅的一层。踏踏踏,又是小皮鞋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昨天在楼梯上碰到的女生,一句“蓝胖次”差点出口,还好我憋住了。
这个女生其实我也认识,是十班成绩单的常驻第三,叫江言岚,算是她们班的班花,正在同我们班前第一谈早恋。我看着她,她今天穿的又是一身JK,她走的飞快,我抬头时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什么,嗯,是粉色的。
虽然说不在教室听歌一下子不适应,耳朵里熟悉的旋律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替代,那种无目的的尖锐的声音,简直像一个大漩涡,将人卷进去,又像一台碾碎机,将你的耳朵寸寸碾烂。我夏天在泳池游泳,各色比基尼,泳衣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但当头没入水中时,透过将脑袋勒的发紧的泳镜向岸上看去时,一切色彩都化作了光影,一切声音都变作模糊,整个人浸没在有些凉意的水里,仿佛与世隔绝,只能透过毛玻璃窥探外面一样,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但也很喜欢破水而出时世界突然鲜活起来的感觉。但我不喜欢,在我计算着一道数学题----而且是立体几何时,听到有人吵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