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采薇】
除了我跟着德文学了几句俄语外,午餐的情况与前一天大同小异。
吃完了午餐,我正打算回小屋,纳特就蹦到了我身边。“对于明天的两人三足死亡比赛,你有什么想法?”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两人三足⋯⋯死亡比赛?”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呃,我⋯⋯我可能不知道吧。”
“那个是由我的小弟哈雷负责的。其实我也可以出一份力的,但喀戎坚决不同意。”纳特显得有点儿委屈。
“老实说,我完全赞同他。”我斜了他一眼。
“喂!”
“嘿,小伊!”有人在身后叫我。是一个有着棕色卷发的瘦削男孩——康纳·斯偷尔,赫尔墨斯之子。他手上拿着一个盒子。
我停下了脚步。纳特也停下了:“怎么了⋯⋯”他看见康纳后顿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意识到了什么的表情。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欢迎你来到混血营。本来昨天晚上就应该送的,但是你没有来⋯⋯”康纳一脸诚恳地说。纳特却说:“小伊,小心。”他还伸出手,想赶在我之前触碰盒子。
没等纳特碰到,康纳一把抽开盒子上的缎带,这个动作与我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我忽然预料到了将发生什么⋯⋯
盒子里涌出了无数蜘蛛。
我眼前一晃,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我甚至看到了我眼前晃动着我同学们的脸,一张又一张年轻却无满恶意的面孔⋯⋯
“小伊?小伊!”我好像听到了纳特在紧张地喊我的名字。
“小伊!”我听到了莉莉贝丝的尖叫。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蜘蛛。
不⋯⋯别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康纳,把那东西拿开!”纳特一手扶住我,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橙色螺丝刀,指着康纳喊。
“嗖”,一支笼着耀眼金光的箭破空而来,无比精确地射翻了康纳手上的盒子,蜘蛛撒了康纳一身。桑忒尔就站在莉莉贝丝身边,他手里握着由竖琴吊坠手链化成的红色枫木弓,那一箭正是他射的。
我双腿一软,纳特忙更用力地搀住我。”哥!你在干什么?!”杰西卡尖叫着,她正和莉莉贝丝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我跑来。
“你⋯⋯还好吗?”康纳有些不知所措,向我靠近了一步。然而,在我眼中,只剩下了他衣襟上挂着的蜘蛛,大大小小的蜘蛛⋯⋯
妈妈对我说,你无需害怕一切东西。是的,我不能只是逃避⋯⋯我条件反射般抬起手,在眨眼间完成了我练习了整个凌晨的动作——式微赫然出现在我手中,刀尖正对着康纳的胸膛。他一下子愣住了。
“你为什么讨厌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声嘶力竭地吼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那段时光,那段孤独的时光,那段受尽欺凌却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手的时光,猛然翻上了我的脑海。
“康纳,退后!坐下!”莉莉贝丝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怒火和力量。康纳猛地跌坐在地。杰西卡一把抢过纳特手中的螺丝刀,直指她哥的脑门。
康纳愣愣地看过我手中的式微,莉莉贝丝拿着的白羽,还有他妹妹指着他的螺丝刀,忽然捂住了脑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们⋯⋯你们至于吗?我只不过做了对每个雅典娜的孩子都做过的恶作剧,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要杀了我似的?!你们⋯⋯呜呜,哥,特拉推斯,你干什么扔下我一个人,去上什么大学,哇⋯⋯或者你把我也一起带去吧,哇哇⋯⋯”
我的手脱了力,式微摔在我的脚边。我双眼一翻,栽进了纳特的怀里。
我最后看见的是纳特的双眼,他的眼眸深处一片明暗交杂。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罗莎蒙德·安】
午餐时分,萝莎芭飞过来找我,说赫卡忒女神让每位区长去和她共进午餐。大概又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议吧,可能又是因为贝娜得到的那则小预言。
我对她点点头,前去寻找她描述的桌子。
新营的餐桌各种式样的都有,各个地方都有。天区的营员们喜欢与大气仙女们在天上进食。水区的营员们的桌子则是一块块浮板,他们与水仙女们就在水里用餐。第六区的营员们更爱席地而坐,他们认为这样更能亲近自然,对人体有好处。我能看见薇妮娜正在铺野餐布,几个树仙女在帮忙,几个半羊人则想把布吃掉,旁边还有几个农牧神在索要零钱。
我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我应该去的地方,毕竟这么正儿八经的宴会用长桌整个营地也找不到第二张了。
赫卡忒女神还没有出现,只看见她的女儿莫丽卡·塞特里亚,魔法——超能力区的区长,正坐在主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右手边的位置呢,打头的是南茜·温迪,风之主埃俄罗斯之女、西风之神泽费罗斯的外孙女,天区的区长。挨着她的是亚芮丝·斯德姆,海洋暴风女神科墨珀勒亚之女、北风之神波瑞阿斯的外孙女、海洋泰坦俄刻阿诺斯的遗族,水区的区长。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与血统(尤其是亚芮丝这样复杂的)可不容易,好在虽然我没法像我的姐姐维特莉安·瑞曼一样过目不忘,但我的母亲毕竟是记忆女神谟涅莫叙涅,记住东西对我来说不算太难。
冥区的区长塔洛斯·科尔与医区的区长麦克斯维·道格坐在一起,不得不说,看着死神塔纳托斯的儿子和医药之神埃斯克勒匹俄斯的儿子坐这么近有点怪怪的,因为不是说“医生是与死神交锋的职业”嘛。他俩对面呢,是战区区长伦克斯·沃尔——战神阿瑞斯之孙、司战女神柏洛娜的外孙,他正仔细地擦拭着他的长枪。
我看了看桌子,选了左边最末的一个座位坐下。坐我旁边的正是第十二区——其他区的区长,音洛。
为何我要特别强调音洛呢?这么说吧,在整个新营,音洛是相当特殊的存在。她没有姓,也没有确认血统。要知道,半神们第一次进入新营、走上南大门后那条奥林匹斯之路时,路尽头的希腊罗马柱会给他们来个类似于全身扫描的操作,然后就可以自动判断出血统了(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知道亚芮丝那连她自己的曾祖父都不知道的遗族血统的?)。这样是为了防止某些健忘的神(读作:大部分神)忘了认领自己的儿女或者已经忘了自己有一支遗族。据我所知,希腊罗马柱还没有失误过,但当音洛走上去时,它却失灵了,毫无反应的那种。贝娜差点以为带她回来的半羊人出了错,带来了一个能看穿迷雾的凡人。但赫卡忒看过她后确认她是半神,虽然连女神都无法确定她的血统。她无父无母、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除了有阅读障碍症与吃神食不会自燃以外,我们没发现她的任何比凡人特别的地方。
唔,跑题了。
就在我出神的这会儿,带着宠物的区长们过来就座了:自然区的区长——牧群之神帕勒斯的女儿R.J.过来时带了两只羊,它们毫不怕人地凑过来从她的盘子里抢食物吃;艺术区的区长——阿波罗之孙阿特·肯那尼德则招呼着着他肩上的两只乌鸦。矛盾区的区长特伦斯·米德恩也来了,他就是一出现场版的《战争与和平》———母亲是和平女神厄瑞涅*,祖母却是战斗女神许丝米纳伊*。
整张桌子只剩下两端的位置是空着的了,大家也都先开始吃。
整个营地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半羊人们与农牧神们在掐架。艾尔米德与拉姆也在掐架,塞西莉亚与克里斯托则试着把他俩分开。月亮泰坦塞勒涅之女洛文娜·夏米尔与太阳泰坦赫利俄斯之子桑瑞·冬克尔克的桌子笼罩在一片淡光中,与之相反,冥区的史蒂文与坂本薰他们的桌子则处于一片阴影下。库拉索与迪伦吃着吃着就用餐刀打起来了,一边的肯德里克·马丁内兹与简·海伍德则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在小地中海边,萝芭莎扑倒了芙萝莉娜,结果没把握好力道,两人一起摔进了湖里,水区的半神们连忙下水救人⋯⋯整个场地上的气氛都十分活跃,越发显得我们这一桌气氛沉闷。
在午餐接近尾声时,女神与贝娜才出现。两人的脸色都不容乐观。
赫卡忒女神在主位坐下,贝娜坐在了餐桌的另一端。女神俯身拍了拍她的拉布拉多犬,贝娜则拿出了一张塔罗牌向我们示意。
“是‘力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莫丽卡也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牌。
贝娜点了点头:“代表‘意志’。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确实来又带来了一则预言:
预言六人聚齐,黑暗伺机而行
勇对未来是力量,敢面过去为意志
“预言六人?”南茜问,“是德尔斐女祭司芮秋的那个预言吗?”
赫卡忒凝望着她对面的那张塔罗牌:“显然是的。我让他们与混血营联系了,似乎那位雅典娜之女已经到达了混血营,预言六人已经相聚了。”
“那‘黑暗伺机而行’呢?”塔洛斯问,“黑暗⋯⋯是什么?”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指冥界的黑暗神灵们。
赫卡忒翻转手掌,迷雾流转:“我能感觉到⋯⋯感觉到暗中的那股力量,毕竟我代表了世界的黑暗面。它在崛起——不管它是什么,当然它不可能是对诸神有利的势力,它确实在崛起。”
亚芮丝敲了敲她的玻璃杯。她的柠檬汁溅出了杯子,凝成了朵朵冰花。“您不是认为,最近反常的天气也与那股势力有关吗?我很难想象哪位冥神能够控制天气。”
“你说的没错。”赫卡忒的视线从塔罗牌上移到了冰花上,“实际上,似乎不止一种势力。
麦克斯维向前倾了倾身体:“等等⋯⋯不止一种。您的意思是⋯⋯”
餐桌再次陷入了沉默,静得我甚至能听清阿特的乌鸦在盘子里啄食发出的叩击声。我清楚地记得芮秋的预音:古老的敌人已经崛起,严峻的危机即将降临。还有多少股古老的势力?在克诺洛斯、盖娅与罗马皇帝们之后,诸神的统治又要受到威胁了吗?
*厄瑞涅:宙斯与忒弥斯之女,三荷赖之一,秋与和平女神。
*许丝米纳伊:厄里斯之女,战斗女神。
【伊采薇】
“这是很正常的事,”珍娜轻声说,“很多研究都表明,童年时期发生的事,会对一个人造成很大的影响⋯⋯”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感到我的语气透出了深深的疲惫。我揪着自己耳边的碎发,并且紧闭着双眼,因为我害怕一睁开眼,就会有水泽从我的眸底漫出来。
“你的爸爸⋯⋯我想他处理的很不错了。”珍娜似乎在安慰我,但语气里又似乎搀了一丝淡淡的苦涩。我睁开眼睛,望着桌子对面那个散发着橙光的身影,忽然意识到,珍娜是没有父亲的人⋯⋯
“抱歉。”我沙哑着嗓子说。
珍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淡淡地笑了笑:“没关系。”火焰的颜色衬得她的表情柔和而温暖,但她瞳孔里却带着一抹挥不去的忧伤。我没见过珍娜生前的模样,但我猜,这抹忧伤应该早就存在了。
珍娜是一位特殊的半神,她经历了那么多,然而她还是坚持着心理咨询师一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她掩藏了心底的伤痛,用温柔治愈着别人。我敬佩这位女孩。与她的经历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是一位半神。如果有一天。我的敌人发现了我的这个弱点,那我可能会因此连累很多人。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克服这种恐惧。”
“你害怕的不是蜘蛛,而是那段记忆。”珍娜径直穿过了桌子,停在了我身边。她把手搭在我肩上。虽然我不应该有感觉,但我似乎还是感到了阵阵暖意。“你要相信,除了有人会伤害你,总还是会有人爱你。时间会让一切愈合,过去的终会过去⋯⋯你只需要勇敢地去面对,或者,将它彻底忘记。”
我相信,珍娜这番话,不仅是说给我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我将手搭在她放我肩膀上的手上——当然什么也没碰到,但我将手指张开了合适的距离,看上去就好像我握住她手一样。“谢谢你,珍娜。我⋯⋯我会努力的。”
珍娜再次露出了微笑,显露出“又成功治愈了一个人”的成就感。
“其他人很担心你,”她送我到门口,“但我劝他们回去了。我认为你需要一个人待一段时间收拾一下心情。”
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伸手打开了门。然而,门外三十厘米远处,纳特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
空气忽然凝固了三秒。
“这⋯⋯这属于劝不走的。”珍娜勉强笑道。
纳特望着我,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缺胳膊断腿。“小伊⋯⋯”他唐突地开口,“我很担心你。”
珍娜默默退后,伸手想关门,但是,当然了,她的手从门把手上穿过去了。于是她果断地穿过了一堵墙消失了。
“我没事。”我微微移开了视线。我想起来了,我晕倒的时候,是纳特接住我的。不知这有没有吓到他。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显得严肃而凝重,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
“你⋯⋯”纳特发出了一个音,又顿住了。他似乎重新组织了语言,然后说:“你很害怕⋯⋯你之前,有过,呃,不好的经历吗?”
据我所知,半神们的经历似乎都不能用“好”来形容,于是我点了点头。“算是吧,”我有些含糊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想回小屋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快步向前走去。我一脚迈出了主屋向地面上投下的影子,迎头泼来的夏日阳光亮的有些刺眼,刺激的我眼底漫开了一层水光。
有风起,主屋旁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明现在是万物繁荣的时节,这声音却带着几分萧瑟,连着随风送至我耳畔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孤寂:
“⋯⋯我也是。”
我没有听清楚,但我还是回过了头。我隔着光与影望过去,正见几片仍然青翠的叶子打着转儿从枝头飘落,停留在纳特的肩头。
不知是不是阴影带来的错觉,他的脸上,似乎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哀伤。
【纳特·托勒】
我独自一人在湖边,坐了半个下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怕水。
对,没错。但同时,我也喜欢盯着湖面发呆。
这并不矛盾。
伦纳德曾经开玩笑般问过我,我是不是有过差点淹死的经历,因为我对水的排斥比他大的多。他不懂,我与他不一样:他是召火者对于水的本能厌恶,而我,我是纯粹的恐惧。
我恐惧的不是水,而是失去。
我永远不会忘记⋯⋯十三岁那年,我从池塘里爬出来后所失去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把刀折射出的寒光;外婆吃力地对我做的“在那里别动”的手势;还有大雨停后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试着将这一切压入我的记忆深处。但是今天,我再次陷入了回忆。因为,在小伊昏迷的前一瞬,我看清了她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眸深外的绝望与恐惧。那种情感太过纯粹而浓烈,瞬间就勾起了我的过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那场——“厄梦”。
我把手伸进裤子右侧最上面的暗袋。这里,我只放了一件东西。我握住了它,再次想起了三年前的雨后——我的家在大火中崩塌;外婆的身下流出了比火焰还艳的液体;十三岁的我跪在地上,紧握着我抢来的战利品,却再也抢不回外婆的生命。身后那座城市的雨,形同生死。瞬间来去。
我闭上眼睛,脸上湿了一大片。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第十二章End共计5313字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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