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的姑姑他一刻也不想等,他向蓝氏弟子打听了她是泽芜君的夫人,住在寒室,他一路前往寒室,正好泽芜君也在寒室处理公文。“深夜前来,打扰到了泽芜君,还请泽芜君勿怪。”他也是谦谦君子,要不是急于知道姑姑的事,他怎会深夜前来寒室,泽芜君回礼道:“柳宗主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泽芜君洞察人的表情和内心,看他面色略有急意,他便断定一定有事。
“泽芜君,事出有因,可否告诉在下夫人左肩可有一青鸟图案。”他知道这样问很唐突,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柳宗主为何这样问?”
“夫人很像是我走失的姑姑,但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泽芜君一听竟是这个原因,他说:“婉儿左肩确实纹有青鸟。”柳昱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姑姑是万濯门的右护法,当年万濯门内乱,她拼死救出了我,那时我十岁,姑姑二十岁,她将我托付给了别人,她一个人在外和万濯门叛党周旋,直到她被叛党围攻,在无退路的情况下被打下了山崖,至此便下落不明。”
蓝曦臣没想到林婉儿竟是万濯门的右护法,可她为何成了林渊的女儿呢?“她嫁于我时,我并未感觉到她有任何异样,只是经常会作恶梦,且梦中会反复出现一个人。”
“这就对了。不知蓝宗主愿不愿意听在下讲一个故事?”蓝曦臣起身拿了一盏灯放在了桌子上,这样室内也亮了许多,他点头示意说:“柳宗主请说。”
我姑姑叫白锦陌,是万濯门的右护法,在我的记忆里,她喜欢做好多好吃的东西,那时我十岁,姑姑做的大部分好吃的食物我都吃过,她从小就认识我父亲,也是我父亲带大的,那时的万濯门并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邪教,它守护着山下的百姓,只要是百姓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它都能帮他们解决。我姑姑喜欢吃我父亲烤的鱼,她说那种味道她怎么做也做不出来。我父亲继任门主时根基不稳,是我姑姑力压门中反对势力,硬是让我父亲安安稳稳地坐上了门主之位。
姑姑脾气不好,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当年就是因为父亲曾在她落难之时赠与她银两救命,她便将自己的一生困于万濯门里以报答父亲当年之恩。一个人在高位待久了,难免有些失落,万濯门规定左右护法可以选择一个人做自己的影子,长安就是姑姑的影子,他一直守护在姑姑身边。
姑姑也好些年没有同人打架了,本以为这样舒适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偏偏我母亲的出现彻底的改变了这一切,一次下山游猎,我父亲遇见了当时被无知村民献祭给河神的母亲,可谓是一见倾心,他救下了我母亲,并将她带回了万濯门,姑姑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别人都以为我姑姑喜欢我父亲,眼里容不得其她女人,其实原因只有我父亲知道,他当时和左护法的妹妹有婚约,他这样做无疑是将万濯门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门中弟子都知道左护法极其宠爱他的妹妹。
父亲还是执意要娶我母亲,姑姑在父亲大婚之后搬去了梨园,再也未曾出来。因为是父亲悔婚在先,他为了补偿左护法,便将门中部分权力交付于他。左护法对姑姑的情谊旁人都知晓,唯独她不予理会。五年后,姑姑从梨园出来,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着淡蓝色的衣裙,头上别着一只白玉钗子,身后跟着少言寡语的影子长安,这一身装扮同样也惊艳到了父亲。他很少见姑姑穿平常女子的衣物,在万濯门里她都是一袭黑衣加身,黑色紫云发冠束发。
姑姑从梨园出来后,便训练了一支精兵专门保护我和母亲。左护法对姑姑还是忌惮三分的,我曾经问姑姑为何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为何总是黑衣加身,姑姑说她很想去外面看看,可你父亲在门中举步维艰,她在,还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她若不在,我和我母亲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是啊!我的姑姑为了一个人做着她不愿意做的事儿,穿着她不喜欢的衣服。人生哪有那么多悲怨之事,只是有些人看不清楚罢了!姑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却低估了人心本就险恶。
左护法的妹妹不知为何死在了母亲的宫中,左护法借机带人攻上了万濯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姑姑杀人。她手持落雪站在万濯门大殿之上,落雪沾满了鲜血,姑姑的黑衣也在滴血,她的眼睛里迸射出的是杀气,那时我害怕极了,一直陪我聊天给我做好吃的姑姑竟杀了人,她像是从炼狱走出的鬼厉般令在场的叛军毛骨悚然,她和长安厮杀出了一条血路护我和母亲突围,她本想着和我父亲同生共死,但我母亲却替她挡下了射向她的箭矢,她要姑姑护我周全,就为了这一句话,她把自己变成了嗜血的魔鬼,最终平安的带我突围。
她本可以守护着我长大,但她却在某一日选择了与叛军决一死战,她累了,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生命,我记得那一日,长安带我赶到时,悬崖上只剩下了她一直随身佩戴的右护法昭令,昭令是她唯一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等着它再次变成蓝色,这一等就是好多年。
那日鲜血将悬崖上的草染成了红色,西方落日也格外红的刺眼。长安带着落雪四处的寻找姑姑残留在世间的一丝灵识,可是至今都未曾寻到,每年的上元节我都会去河边放灯,祈求某个地方的姑姑安然无恙,平安喜乐,她也很喜欢中原的花灯和小吃,我每年都会备好等着她回来吃,可她从未回来过。
柳昱起身再次拜礼,“泽芜君,姑姑既然忘记了这一切,那就忘了吧!还请泽芜君照顾好她。”听他讲完故事后,蓝曦臣才知他的妻子竟有这般经历,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和心疼,“柳宗主,我定会照顾好她。”
夜深了,他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地走向了小竹屋,那里是婉儿偶尔住的院子,他一直忽视着她的存在,他的抹额第一次被月颜摘下,他便认定了月颜是他毕生的伴侣,可最后被迫娶了她为妻,他对她虽无爱意,但他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有些事注定是瞒不了的,他将头上戴的抹额取下烧掉了,这是他第一次触犯蓝氏家规,蓝氏宗门弟子的抹额一生都不得摘下,他将它烧了,也是想将过往的一切都烧掉,他和月颜就此结束。
婉儿一直睡不着,她看见窗外隐约有火光,她穿好外衣出去查看,竟看见蓝曦臣对着火光发呆,连她走近都没有察觉,再一看他的云纹抹额已经被火烧得差不多了,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样做。等到抹额被烧成灰烬后,蓝曦臣转身将婉儿抱在怀里,“阿臣,你怎么了?”婉儿一直处于被动之中,他今天的举动着实怪异,他不说话,只是将婉儿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婉儿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说:“阿臣,别闹了,我带你回去睡觉。”
小竹屋要比寒室暖和的多,她将蓝曦臣的发冠取下脱掉了他的外衣,哄着他睡觉,她看着他心里不免在想:年少时便掌管整个云深不知处,公子榜排行第一,习剑术精音律,是多少世家女修们心中的良人,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阿臣,你乖乖的睡觉,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早已经睡了过去,但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一直抓着婉儿的手,婉儿抽不开,便小声的给他唱着歌,她记不起这首歌是谁教她唱的,但她就这样唱着,他也安静的闭眼听着。
有时放手很难,但如果真的选择了放下,便再也不会放在心里,清冷的月光洒向地面,斑斑点点、稀稀松松的映在小竹屋的外面,屋内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天明,婉儿又重新做了一条抹额给蓝曦臣戴上,她也不问他为何将抹额烧掉,她只是做了一些清淡小菜和粥嘱咐他吃完,自从成婚以来,她一直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从来都没有走出过云深不知处,他要处理云深不知处的琐事,也未曾过多的留意她,现下一想,他的妻子从来都不曾怪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