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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仁觉得今天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坐在去山里的大巴上脚抖个不停,这手机低电量的提示声一直嘟嘟地响个不停,让他整个人更是烦躁了许多。
等已经快到站时,只听得手机传出咔嚓一声锁定音,金钟仁知道这下算是彻底的没电关机了,索性也就心定,直接把手机的揣进了裤袋里,两手一抱胸,等车停稳了,一个大步跨了下去。
也许已经太久呆在家里没有做些运动,也许两级的台阶有些高了,也许下去的步子跨得猛了些,双脚着地的时候触到了之前的伤,金钟仁只觉得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嘶……”
五官扭到了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金钟仁咒今天诸事不顺,怎么出门净碰茬了。
“钟仁哥哥!”忽听到山头有呼声,金钟仁咧着嘴抬头一看,原来是山头那儿有等着自己的孩子,是闹闹,正欢脱地边叫边往山下跑呢。
金钟仁冲他们挥挥手:“慢点儿跑,别摔了!”
才一年不见,闹闹已经长大了不少,小跑着一溜烟的功夫就跑到了自己面前,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钟仁哥哥!你怎么才来,我清早扫了院子就站在这儿等你了。”
金钟仁活动活动脚腕,把闹闹抱了起来:“你怎么溜出来的,这个时间都应该在上早课。”
“院长说今天你来,我们不用读早课,她和修女们去园子里摘菜去了,其他人都太小了,我不让他们出来,就让他们在花园里等,就我一个人下山来接你。”
“你可真厉害。”
金钟仁抱着闹闹一路说笑往山上走,边聊天边欣赏这沿途的景色,这里真的改变了许多。
之前听新闻上报导了这儿,这两年一直有慈善部门往孤儿院里拨款,加上各种社会上爱心人士的捐助,这条通往山顶的主路已经修建得漂亮极了,两边的绿萌林立,刚才给车开的柏油路面散发着阵阵香气(柏油没有香气,我乱写的),连去山上的青石台阶都都铺得工整大气。
上次来这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可过得真快,那个时候他正生着暻秀的气,暻秀说当时喜欢和酒吧里的一个男人相处,妒忌之火快要灼化了他的心。
那时他们没有相认,现在已经相爱,将彼此的心交于对方。
呵呵……美美的。
金钟仁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想着交待完今天的事情要赶着回家见暻秀,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等在山顶的孩子们见了他依旧是那番追来赶去的闹腾,有几个新来的面孔站在一边看着热闹,有好几个已经长高不少,小有力气,只是抱着自己的腿就能把他给绊倒了。
太久没见,孩子们对他没有丝毫的生疏,金钟仁觉得窝心的同时感叹这就是家的感觉,不管经历多长的时间跋山涉水,但是回家的一瞬间,心里就是踏实的。
金钟仁这次没有太多的耽搁,手脚麻利地去菜园里帮院长一起摘了蔬菜,扛到厨房里一阵忙活,和新来的义工聊聊天,和院长聊些这一年发生的生活琐事。
他避开了进入演艺公司又离开的话题,只零零散散地说些家常,说自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觉得不太适合又离开了。
“院长。”大家一起吃完了午饭,金钟仁帮忙收拾食堂,一边对着院长说,“等一下,想和您去一趟忏悔室。”
院长手上停顿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金钟仁从小到大只跟着自己进过两次忏悔室,一次是因为有人欺负了豆豆,他跟那个欺负豆豆的男孩大打出手,一次是他逃出这里的前一夜,和自己说了一个下午的贴心话。
前两次都是院里发生的大事,那这次……
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这育婴堂里的孩子来了又走,该来的总是要来,院长心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也不再去多想,两人一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然后院长被钟仁小心搀扶着,一起步行到后山,推开了忏悔室的大门。
忏悔室和自己离开时的一个样子,两间小小的木头空间紧连在一起,门上的雕花金钟仁一直很喜欢,花藤绕着花枝蜿蜒缠绕,上面的漆被刷得一新,只是儿时和豆豆一起用小刀刻上的身高,还留着印记。
“很怀念,是不是?”院长问。
金钟仁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小木屋里,门关上的时候隔开了外面的光亮,木屋里很安静,金钟仁的心也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听见那一头屋子的门被关上,金钟仁刚开了口就有些哽咽了。
“院长。”
“开儿想说什么,不要有顾虑。”
“院长,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那头沉默了很久:“是因为找到豆豆了吗?”
“是。”
“我就知道。”
“您知道?”
“开儿这次来,和上一次的不一样,身上的衣服这么干净,头发也理得好看。这脸上的气色啊……呵呵,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金钟仁有些内疚:“对不起院长。”
“傻孩子,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人世间的情,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了,也不是教条所能束缚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和豆豆间的事情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豆豆走的时候哭的样子一直在我心里,忘都忘不了,我每次闲下来的时候啊,只要一想到,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豆豆现在好吗?”
“好,他有自己的名字,叫暻秀。”
“暻秀……多好听的名字,为什么这次不带他一起来呢?我也很想见见他。”
“他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已经记不得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儿,我想记不得也好,院长,我是不是很自私。”
院长的声音也哽咽了:“这都是我的错,豆豆的那场大病我也听说了,可是孩子送出去就是人家的,我当时做不了什么,开儿,我也希望你可以原谅那时我的无能为力。”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不走,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年少轻狂……是我不懂事。”
院长叹了一口气,当年的开开和豆豆,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两个孩子。
“我去年遇到了豆豆,是他来找的我,但他害怕我不认他,兜了一个好大的圈子,他帮我度过了我人生中艰难的一个个难关,呵呵,您不知道他有多傻,傻得我现在觉得,只要我稍稍对他不好一些,一定会被雷给劈死。”
“豆豆一直是个暖人心的好孩子。”
“院长,您从小给我们上课,圣经上说,男人不能同男人……我一直记着,总忘不了,只要和豆豆在一起就会想起您说过的话。这是这里从小在我身上种下的根基,长在我的身体里,我剪不断它,所以……我想把它从我身体里连根拨掉。”
“所以你才来找我,告诉我以后你都不会再来了?”
“是。”金钟仁的声音坚定着。
“傻孩子,你完全可以不走这趟,不来就不来,从这里走掉的孩子这么多,没几个回来看过我,你可以像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新生活,像他们一样,永远忘掉这里。”
“他们可以,但我不行面,我不能让您当初因为担心我而悬着的心,再遭一次这样的罪,那样的话我就枉为您对我这么多年的教导。院长,我要忘了这里,不再来这里,忘了圣经,忘了您对我说过的话,忘了……您。我要和当初的豆豆,如今的暻秀永远在一起,像男女间的感情,我在此忏悔,请求您的宽恕。”
说完这些,金钟仁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他现在满满的罪恶与愧疚感,快要压得他喘不这气,还好忏悔室里漆黑一片,否则他觉得自己甚至无法抬起头来直视谁。
那一头又是良久的一番沉默,只听院长开口后依旧还是淡淡的语气,一如平时。
“没有人要为自己的感情请求宽恕,走吧钟仁,和豆豆好好的,忘了这里,放过你自己。”
话音刚落金钟仁只觉得心里被搅了一下,有些酸酸的难受,他低头捂住自己的脸,狠狠地抹了一把,几乎是冲一样的离开了木屋。
童年的回忆,院长的慈爱与母亲般的关怀,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形成金钟仁强烈的愧疚感,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
山脚下的公交车站冷冷清清,金钟仁站着发愣,孩子们都不明白为何自己刚才背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他交给闹闹一张存折,这里他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嘱咐他一定要交给院长,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车来了他才缓过神,习惯性地跑到坐车厢最后的座上,深呼吸着控制现在有些低落的情绪,车窗外阳光那么明媚,这段匆忙的告别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刚才手机在孤儿院里充了电,金钟仁才开机,手机里就滴滴嗒嗒地闪进了近百个电话留言。
金钟仁直觉有些不妙,点开听。
“钟仁,刚才有人打电话给你,是韩先生,你,你还可以跳舞。”
“我去找韩先生,他说他有办法。”
“金钟仁,我去接暻秀,他不在家,你是不是带他去了哪里?”
“你的手机怎么了?我联系不上暻秀,赶快给我回电。”
“钟仁,等你回来就有好消息了,等我回来,我马上就到韩先生那里了。”
“金钟仁,暻秀说他去找韩耀,韩耀是谁,他都不告诉我地址。”
“暻秀怎么不接电话,金钟仁你到底去了哪里!”
“金钟仁!”
金钟仁脑子轰一声的炸开了,一片空白,赶快拨了暻秀的电话。
“钟仁。”
“暻秀,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那个什么地方,韩先生叫我……”
“你赶快给我回家!现在就回去!”
“不行啊……韩先生说……”
“去他妈的韩耀!”金钟仁在公交车上吼了起来,引来所有人的注目,“你离他远一点!”
电话那头的暻秀却似乎没有听进他说的话:“可是,他换了好几个地方,我去了那里,他都打电话,说换地方,我手机,没电,快要。啊……我到了,我坐,电梯,钟仁,你等我……”
“你他妈的哪儿都不准去!现在!马上!回去!”
听筒里的声音已轻到听不见:“麻烦你六楼,谢谢。”
“度暻秀,你敢给我上电梯!你敢!”
“度暻秀!”
电话被挂断,听筒那头传来嘟嘟声的盲音,金钟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