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度暻秀站在一座大大的庄园前,雄伟又庄严,门牌上挂着“朴宅”二字,四周铁门森严,蔷薇盘绕,围栏墙上绿枝添色。
这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富人区,而眼前这座庄园则是其中最为豪华的一幢,它座落于这片庄园区的中心地带,不说别的,只园门口的那座从温哥华工匠手工定做的喷泉,就能买下这儿的任意另一座小庄园。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暻秀放下电话,沮丧地咬起嘴唇。
昨天金钟仁一晚上没回来,打他电话也不接,最后索性关机了。
那怎么办……要一个人进去的话还真有点害怕。
这儿是自己一直生活着的地方没错,但是每次无论是什么原因身处这个地方,身体都会有从心底急窜上来的寒意,而瞬间手脚冰冷。
度暻秀很踌躇,他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踌躇,有时甚至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也会因为越琢磨越无措,最后彻底弄乱了自己的方寸。
这时忽然从庄园里处跑出来一个老人,还着兴奋的表情,一路小跑还一路叫唤。
“暻秀少爷!你可回来了,暻秀少爷!”
铁门被慢慢打门,暻秀朝着老人鞠躬:“陈伯。”
陈伯是这个庄园的管家,在这儿少说也有几十年。
陈伯上前抱住了暻秀:“少爷,你可回来了呀,我刚才在门厅还以为我看错,这么多天你上哪儿去了,太太都气极了,说是你回来就要打断你的腿,她现在外面,快要回来了,等她回来了你要好好认错,讨个饶,知道吗。”
度暻秀噢了一声,也不再听陈伯继续唠唠叨叨,快步朝庄园中间的别墅里走去。
陈伯还是跟在他身后:“暻秀少爷,你……你的衣服呢?你走的那天穿的不是这一身,哎呀,别是碰到什么坏人了吧?有没有被欺负啊,你怎么吃的呀,又睡在哪里?你从小就认床,换个枕头都会睡不着,我这两天都快急死了。”
“陈伯。”暻秀走到二楼,在自己的房间前站定,低头看着眼前的门把手,“我想,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行,我还要帮你打点打点呢,我看,先帮你放水洗个澡吧。”
“不要了,我……”
“哟!这是谁回来了呀?”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使暻秀原本就十分忐忑不安的心猛然间仿佛漏跳了一拍。
“夫人。”陈伯弯着腰赶紧退到一边,不安地看了眼俩人。
暻秀沉下了一口气,按下把手打开了房门,径直朝里走去。
踏进屋里就不自觉地想闭上眼睛,这房里的味道扑面而来,都不用睁眼就能辨别,是自己的地盘,里面的一切摆设都让他压抑。
书架不是自己选的,古木色的,涂着亮得泛光的木漆。
窗帘不是,又黑又厚,它永远能遮住窗外无论多大的阳光。
深色的蔷薇墙纸不是,宽大原木床不是,床边那个老旧的写字台也不是。
统统都不是。
身后有高跟鞋踏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正步步向自己走来,度暻秀开始害怕,他走到写字台前想打开抽屉,但这身后的声音让他不安,他抻着手,一时间不敢再有动作。
这里面放着自己的零花钱。
“呵呵!一回来就知道拿钱了?我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背后的手指头戳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身体开始轻颤,好像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这么多些年来伴随着自己的梦魇,每每都是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中发生的。
女人绕到了度暻秀面前,端起他的下巴仔细地看。
“还认得我是谁么?”
暻秀嘴唇抿了好几下:“阿姨。”
“啪”
手掌随着捏住下巴的方向狠狠的甩下,暻秀的头歪到一边,脸上立现五个手印。
“谁教出来的下作东西,现在见到长辈都不知道问好了!”
膝盖被高高的鞋跟狠狠踹了一脚,暻秀踉跄着差点倒下,快要倒地时又被揪住了头发。
“阿姨?”女人的脸变得狰狞,“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养了你多少年,花了多少心血还是从来叫不会一声妈!那个死掉的老东西不介意,我可还惦记着呢!”
好痛……头皮像被撕裂了的一样。
暻秀咬住嘴唇,眉毛拧到了一起。
“你到底用了什么盅术,让那个老东西对你这么好,死了还留了一半的遗产给你,我才是他老婆,我才是那个陪他走了一路的人!”
“痛,阿姨……”
“这个老东西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安生,非要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当初他一眼就看中你,我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看你就是一脸智商低下的样子,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结果呢?你却分走了我一半的财产!一半的财产!我从18岁就开始跟着他,结果还不如一个半路领来的傻子!”
女人疯叫着失控,冲着暻秀的脸又是狠狠一巴掌,暻秀被打倒在地,疼痛感袭来,还来不及捂住脸,肩膀上又挨了重重一脚,他不防有此,身体没有掌握住平衡,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嘭”,沉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了个声。
暻秀被撞蒙了,捂住脑袋一阵阵地发晕,晕得像是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然后的情景他是知道的,一贯如此的规律,每次当自己只有一个人在家时都会发生的情形。
桌上一直放着的戒尺落在了自己身上,暻秀条件反射地开始躲避,没有目的,没有反抗,只知道要躲开。
他知道这时的哭喊与求救是毫无用处的,陈伯现在一定在门口,但他不敢进来,三年前自己在被烟头烫手臂因为哭喊得太厉害,陈伯唯一一次的破门而入反而让当时的自己受到了更重的责罚。
那次以后陈伯再也没有进来过,他帮不了自己。
女人用戒尺没头没脑地抽打暻秀,打不动了就用尺子的尖头狠命地戳他,暻秀被逼到了墙角没地方再躲只能护住自己的脑袋,却被女人扑倒,骑在身上,用力地抽打耳光。
已经分不清身体是哪里在痛,只感觉自己就跟在巨浪中的一叶小舟般,被狂风扯得东倒西歪,撞在这里又撞翻到那里,正不住自己的身子。
呼喊没有用,逃避也没多大的用处,一切只能承受,等着她疯闹发泄完,这样就行了。
暻秀被打到没有了反抗的力气,软软地瘫在地上被随意踢弄,脸上身上都是湿湿的,好讨厌,一定又流血了,等一下洗澡的时候会有些疼呢,还要掩饰起来,不要被叔叔看到。
可是……叔叔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每次回家时都拿着礼物,抱着暻秀,哄他睡觉,说晚安故事。
想到了这里,眼泪终于控制不住。
女人打累了终于停手,对着地上孱弱的身子了又狠狠跺了一脚后,后退着坐到了床沿上。
跌跌撞撞,她喘了很久的气呼吸才平缓了下来,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声音因为刚才的剧烈声音而微微有些轻颤。
“呵呵,想想多可笑,你这个傻子刚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问你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嘟嘟’‘嘟嘟’地叫自己,得知老头子帮你改姓的那一天,你个万年蹦不出一个字的傻子跟中了邪似的大喊大闹,连续几天不吃不喝,硬是吓得那个老头帮你把姓改成了度,你才消停下来,哈哈,千依百顺,简直像个笑话一样,朴家的孩子偏偏姓度!”
叔叔确实一直对他很好,想到这里暻秀的眼泪越发的控制不住。
“可谁又能想到这老东西人死后不仅财产分你一半,居然还写明了,要把钱分十年每个月弄成现金给你,不然十年后连给我的那份钱都分文拿不到,真是绝了,他好像都知道我是恨你的,是不是?还怕我耍诈,哈哈,是不是?可是他可能死都想不到,在自己闭眼前,连他盼望了一辈子的,一声‘爸爸’都听不到!你这个毁了我们一生的魔鬼!”
那天在叔叔的床边,他抓着自己的手,喊自己秀秀,叫我一声爸爸,可是最终抓着自己的手顺着床沿落下时,度暻秀还是没说出那两个字。
暻秀把身体慢慢蜷成了一团,哭到泣不成声。
女人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走到门外吩咐陈伯将一样什么东西拿来,陈伯连往门里瞅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接跑上跑下递来了一纸契约。
“这个月的钱我已经放在你的书桌里了,等一下你可以数一数拿走,少一分钱你可以找你认识的律师张叔叔去。”
白纸黑字的遗嘱,如果不照做或者耍花样,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
抓过地上度暻秀的手,女人看了一眼,嫌弃地捏起他的拇指在布满血的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在那纸合同上摁下了去,再起身确认了一下后,转身走了出去。
“噢,对了。”女人想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脚步,恢复她之前高贵的样子,“我还没告诉你,你上次这么不打招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可清静多了,少了一个吃白食的废人不知道有多好,你大可以每个月准时回来一次,反正让我活动活动筋骨的话,一个月也够了,那老子遗嘱里可没说,我不准动你,哈哈哈哈。”
女人再也不管地上仿佛已经奄奄一息的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