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眼前就是通往演讲台的最后一扇门，他在紧张之余，低头看向歪斜的领带，抬手认真整理一番。

为西服而搭配的黑色皮鞋发出声响，某瞬间，单调的脚步声里增添了一阵掌声。

演讲台并没有想象中的华丽，相反用破旧来形容更为贴切。

台子地基并不高，地板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小塑料包装，中心处摆放有较为崭新的演讲桌，看得出是校方为了这次活动临时更换的。

唯一可取的点，无非是上方的照明灯，但强烈的光线让他无法睁眼去看清观众席。

真是母校的一贯作风，他这么想着。

稳健地脚步并没因此停下，很快来到演讲桌后方，将手持的一摞文稿重重地放在了演讲桌上。

此时他的双眼已适应灼烈光线，眼眸轻微抬起，扫视着前方观众席，映入眼帘的却是寥寥无几的人数和大家倦怠地眼神。

即便在如此尴尬地氛围下，他仍旧操守着医生的职业素养——情感少一点，理智多一些，秉承着这一理念，他那双节骨分明的手拿起劣质麦克风，缓缓开口：

张艺兴各位同学好，我叫张艺兴，是兰海医院精神科的心理医生，今天并不是给大家做健康宣传的，更准确来讲，我是带大家认识精神心理疾病的。

张艺兴的声音通过劣质话筒传到了每一位学生耳中，即便带着几分嘈杂，也不失娓娓动听之感。

他的声音好似夏日炎炎中吹来的凉风，给饱受热意又焦躁的人们带去了些许舒适。

这促使原先心不在焉的学生，打起了精神，而与众不同的介绍方式更使得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向演讲台中心的他，这一抬眸的惊喜足以让台下几名女同学激动不已。

眼前那位西装革履的人，有着他自身的魅力，白皙肌肤衬托着一双柳叶眼，浓密的眉毛更是增添一份成熟韵味，高挺鼻梁及桃色嘴唇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显得完美无缺。

虽身着黑色西装，但无法压抑他那由内而外焕发出的温柔气质，仿佛冬日中那束暖阳，不会过分炽热，却能融化冰雪。

本就不大的演讲厅，观众席屈指可数的学生如有其动静是显而易见的，而这正中张艺兴下怀，学生的注意力很好吸引，至少比病患简单。

看看这群稚气未脱，心怀梦想的小青年，像极了大学时期青涩的自己。

人们都说陷入回忆便会意外温柔，张艺兴也是如此，他严肃清冷的眼神逐渐温和柔软，像一束暖阳照耀着深海。

他就这么观察着,观察着...直至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才渐渐从记忆沼泽中挣脱出来，张艺兴感到诧异和烦躁，他竟会因往事而恍惚，真是有失脸面。

对于自己而言，心理医生不该感情用事，不该情绪化，更不该拥有让自身怀念的记忆。

这些都会影响医生对病患的判断，甚至会让医生拥有代入感，深陷于病患悲痛的经历中，有弊无利，绝不可取。

理智最为正确，他这么提醒自己，眼中的温存骤然消失，笑容却一成不变，那对酒窝更是毫不吝啬的展现，无人发觉他眼眸中哪怕一刻的温柔，从没人发觉。

待整理好状态，他慢条斯理般启齿：

张艺兴不好意思，母校的回忆翻涌而至，难免有些晃神了。让我们继续吧。

面对尴尬最好的借口，就是母校了，好像所有回归校园的人都惯用这个招式，屡试不爽，效果显著，学生们结束交头接耳，全神贯注地看向那讲台中心的人物。

张艺兴相信同学们对心理疾病一定有所了解，抑郁症、强迫症等已然被大众知晓。

张艺兴那么我想问问各位同学，抑郁症的具体症状都有哪些？

话音刚落，台下蠢蠢欲动地学生纷纷举手示意，放眼望去，以女生为主，并面露喜悦之色，他微眯起眼睛找寻着目标，注意到第三排身着蓝色短袖，戴着厚重眼镜又默默无闻的女生，就决定是她了。

张艺兴第三排，穿着蓝色短袖的同学，请你来回答刚刚的问题。

那女孩儿像是被吓了一跳，全身竟颤抖了一番，动作缓慢且紧张

胆小的女同学具体...具体症状有失眠、焦虑、轻生念头、自我伤害等行为。

结巴的回答将她的胆小展现了出来，她面色潮红，始终不敢抬头看向演讲台。

张艺兴完全正确，请坐吧。

张艺兴是有意点起她的，心理疾病的导火索都是从自卑，害怕，迷失自我开始，但在这段路途中，只要能有一丝光亮，就能带给他们希望。

张艺兴正如刚才那位同学所说，抑郁症的典型症状便是如此，但我希望你们明白，所有心理疾病都有精神病性。

张艺兴若抑郁患者出现幻觉，幻听，就表明拥有精神病性，面对此情况，请将患者及时送往医院治疗。

游刃有余间张艺兴诉说着专业名词，是夏，携带热气的微风从各个窗户趁虚而入，吹动着学生们的内心。

他们竟会有一丝错觉，认为张艺兴是本学院的教授，毕竟演讲台中心的那名男子，着实充斥书生气。

风贪恋般游走于张艺兴的发丝间，他像是接受风之洗礼，笑容增添几分愉悦，盛微风开口：

张艺兴那么讲讲大家茫无所知的心理疾病吧。

他开始翻动那厚重的文稿，忽然动作一顿，停留在某一页，一行大字映入眼帘——双相情感障碍。

紧接着提出似曾相识地疑问：

张艺兴有谁了解过双相情感障碍，这项精神心理疾病？

然而台下无一人举手，无一人得知，无一人了解，踊跃的学生们开始疑惑，交头接耳议论着，询问着，思索着。

此画面不出张艺兴所料，是的，了解这项精神心理疾病的群众，少之又少。

双相情感障碍又称躁郁症，临床表现为抑郁发作及躁狂发作，极为少数呈现混合发作。通俗来讲，一位病患同时患有抑郁症和躁狂症，并承受着两个病症的双重痛苦。

它是利用精神为框架的跷跷板，病患永远无法得知什么时候坠入谷底，什么时候获取新生。

据研究表明，抑郁症患者的轻生率为10％～15％，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轻生率高达15％～20％。

通俗来讲，如有十名抑郁患者，其中会有1名选择结束生命，而如有十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其中会有5名选择结束生命。

风险如此之高的疾病，却鲜为人知，因没能像抑郁症般受到普及，许多人还对此病抱有偏见，用无知的嘴脸诉说着自以为是的话语，去排挤病患。

被排挤的后果将是脱离正常社会，所有精神患者面对致命问题——社会边缘化。

脱离正常体系之后，心理医生也无能为力，精神患者只能在黑暗中游走，深陷痛苦，然而群众知识如此匮乏，还对精神疾病评头论足，如何才能让病患得到救赎？

思索至此，张艺兴眼底闪过讥讽，欲开口介绍此病，视线中就闯入一只高举的手，他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正准备点起那名同学，却被打断。

出乎意料，那名同学竟自顾自地站起来，无视规章制度并叫嚣着：

男同学双相情感障碍？怎么？那群精神病连自己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

那名同学肆无忌惮，说着类似侮辱的话语，脸上却充斥自豪。

是的，他早看这名医生不爽了，不就有副破皮囊？不就会几套医学理论？凭什么获得女孩儿青睐？自己今天就来搓搓他的锐气。

越想，脸上得意的笑容越旺，他毫不畏惧，沾沾自喜地直视演讲台上的张艺兴。

殊不知他狂妄自大的模样，在张艺兴眼里多么滑稽。

看看演讲台下那张自负的嘴脸，虽说长相秀气，但愚蠢至极，瞧瞧他自以为是的骄傲，多么可悲，可见男孩家境一般，他那身假冒品牌不难看出，还是个爱面子的。

张艺兴凝视着那男孩，除去衣物，个人卫生也差到极致，脸上胡茬显而易见，头发乱糟糟，就连搭配的斜挎包都褶皱不平。

回想他刚刚脱口而出地词汇，想必是个不爱学习的，普通话夹杂着家乡口音，鲁莽而不自知，大抵就是这种人。

倒也不为男孩的无知生气，反倒为他的笨拙感到同情。张艺兴不骄不躁，不温不火，心平气和地哼笑出声，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张艺兴首先，双相情感障碍代表病人同时患有抑郁症和躁狂症，并呈现混合发作或抑郁先发、躁狂先发等症状，这跟病患的取向无关。其次...

张艺兴欲言又止，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无知的男孩，略带轻蔑地继续说道：

张艺兴取向不同绝非疾病，精神患者并不愚钝。所以这位同学与其将力气花费在买假名牌上，不如多用心读书，还有记得打理自己。

完美的回击使那名男孩哑然，他一度想反驳什么，却被彻底看透，老底被翻出来批判，自然丢尽所有脸面，脏话就在嘴边，但怎么也骂不出，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其他同学则哄堂大笑，仿佛嘲讽着他的剑拔弩张。

身临如此窘境，男孩终于放弃挣扎，忿忿不平地落座，再无怨言。

张艺兴观察着那男孩欣欣然又不服气的模样，感慨年少轻狂，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貌似乖张许多，按部就班的完成每一件事，碌碌无为又平淡自然。

闹剧结束，演讲该继续了。

可事与愿违，这场演讲注定无法照常进行，当张艺兴继续说出固定演讲台词，原本恭默守静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镇定自若的神态瞬间被打乱。

这手机不响不要紧，一响准没好事儿。

只因这手机是医院紧急联系用的，说明病患处于危险状态，不可控状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有动静的。

看来，医院那边情况紧急，演讲只能提前结束了。

张艺兴同学们，今天的演讲到此为止，虽然有些匆忙，但很高兴重返校园，再会。

张艺兴迅速结束此次演讲，火急火燎间收拾着文稿，无暇顾及台下学生的躁动，病患的情况，远比此次演讲重要。

而几名女同学被迫鼓起勇气，在张艺兴临走之际，大声询问道：

女同学A学长，请问您以前是哪个系的？我想去了解！

张艺兴中文系，汉语言文学。

张艺兴刻意微笑，撂下答案便消失在右侧帷幕中，独留那几名女同学八卦着

女同学A你说汉语言文学，怎么会去当心理医生呢？

女同学B不知道，可能是理想？爱好？

女同学C哎呀，你们管那么多呢，学长帅就完事了。

...

人们永远不会厌恶八卦，就像医院永远不会清闲。

手机已然震动数次，张艺兴眉头紧蹙，慢步走变为快跑，他健步如飞般来到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发动汽车，动作一气呵成。

难得冷静之人会有慌张之态，他毫不犹豫拿出手机，看向屏幕。

5通电话，连续打了5通电话，均为同一号码，由不得大脑处理，手指已将回拨键按下，等待三秒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救助

男护士喂，张医生，患者3739号惊恐发作，该如何处理？

那厚重的声音透着焦急，不难听出是男子，精神病院与其他普通医院不同，因病人情况特殊，一律为男护士，女护士只占20％，这才能防止病患发生意外，哪怕用暴力压制，也无可厚非。

而3739号，张艺兴回想着，是昨天刚入院的新病患，怎么会突然惊恐发作呢？

按医院规定，所有存在暴力倾向或隐患的病人将被关在隔离室，24小时安置。只有做集体理疗时，才会放出来，在活动大厅进行治疗。

难道是恐惧集体？还是对治疗仪器排斥？一切只能等他回到医院再说。

张艺兴不要暴力压制病患，我马上到。

他仅吩咐一句，便挂断了电话，刻不容缓地加速行驶。

谁又能想到被挂断的电话那头，几名男护士围绕着一名女子，活动大厅内的其他病患也被紧急疏散，要求回到病房，不得踏出半步。

那昂贵的理疗器械支离破碎，桌椅板凳歪歪斜斜，场面一片慌乱。

不乏有病患趁乱起哄的，放声尖叫的，如若活动大厅内是混乱，那么病房内就是乌烟瘴气，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大厅中央的妙龄女子。

她身着病号服，身材因营养不良而消瘦，女子的皮肤本该洁白无瑕，但她却伤痕累累，苍白面容衬托着精致五官，睡凤眼搭配蝶翅眉，柔和的脸颊线条承载鼻梁及柔嫩嘴唇。

真是应了那句话，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可惜疯了。

只是那嘴唇因干燥裂出了口子，蓬松卷发因出汗而黏在皮肤上，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

楠枫瞳孔涣散，不停地眨巴着双眼，她的呼吸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逼迫着她，追赶着她，躯体化症状很严重，双手紧握成拳，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心跳如暴风雨中的帆船，跌宕不止。

是的，她除了恐惧，一无所有，那黑暗包裹着她，吞噬着她，绝望犹如蜘蛛，在她身上攀爬，使人寒毛矗立。

眼看男护士即将靠近她，霎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楠枫别碰我！求你们了...别碰我！

楠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只想逃离现场，直至小腿处传来刺骨的冰凉，她知道已经无路可退了，身后是墙壁，再也无路可逃了。

怎么办？谁来拯救可悲的自己？谁来...

她无法承受来自空气的压力，来自周遭的凝视，于是闭上了眼，祈祷着。

忽然，鼻腔被一阵木质调香水填满，这熟悉的味道，是昨天闻过的，这味道是昨天那名医生的！

像是寻到救命稻草，楠枫猛然睁眼。

那是一双清澈眼眸，那是安神的木质香调，此刻楠枫才艰难开口：

楠枫救救我，哪怕仅此一次...

二人四目相对，故事也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