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看见自己躺在炕上，傅兰君就猜到顾灵毓昨晚一定来过。她在欢喜的同时也有几分担忧，昨晚他没有叫醒她，是因为他还没有原谅自己吗？
傅兰君起床后，自己出门打了热水回来洗漱。早上七点十五分，正打算出门的她在门口遇见了顾灵毓。
他步伐轻盈 ，身姿挺拔，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像一束光的似的向她走来。
她看着他走来，一步，两步，五步……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傅兰君的心怦怦跳着，思念多年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怎么能不激动。
他走近，她却只是看着他傻傻的对他笑。
顾灵毓“扑哧”一笑，让她一下子就红了脸。
“阿……阿秀，我……，你……”谁能想到当年在斋普尔妙语连珠的傅兰君在看到顾灵毓的那一刻居然变得语无伦次。
见她的脸越来越红 ，顾灵毓不笑了，他收起刚刚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对着傅兰君淡淡一笑，而后伸出他的一只手：“傅小姐，别来无恙。”
傅兰君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的说：“错了，不是傅小姐，而是顾夫人。”
“阿秀，你一直在我心上，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别来无恙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你在心上。”
那一刻，顾灵毓哭了。他一把拉过她，将她紧紧地抱住。
火红的朝阳正在缓缓上升，几丝微光打在他们身上，倒是温暖极了。
傅兰君也紧紧地抱着顾灵毓，她一边哭 ，却一边又笑：“阿秀，我终于见到你了。”
二十二年了，她错过了他的人生整整二十二年，她抛弃了他整整二十二年啊。而这其中的苦，她无法对任何人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可她谁也不能怨，因为那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时的她选错了，所以这一次，她来改正错误了。
等她终于不哭了，顾灵毓从衣兜拿出一方丝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泪痕。
“我从不知道，你居然是个小哭包。”他调侃她。
傅兰君嗔他一眼，脸颊微红：“谁爱哭了，只是不小心让风沙迷了眼睛。”
“是吗？”
“那我给你吹吹！”
他作势要为她吹眼睛，傅兰君忙握住他的手，温柔道：“阿秀，别闹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顾灵毓一脸坏笑：“有啊，想说多久都可以。不过，我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她很认真的问。
顾灵毓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道：“陪我的妻子吃早饭。”
他刚刚说完，杨副官就端了早餐过来。
傅兰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哪怕过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那个被人说几句就会脸红的小姑娘。
早餐是清粥白馍和一碗泡菜，傅兰君很乖巧的坐下，顾灵毓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乡下地方，你多担待。”
傅兰君微微一笑，而后拿起一个白膜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真好吃！”她始终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丝毫不嫌弃这里的简陋的。
“吃饭吧！”顾灵毓淡淡道。
“嗯！”
吃完早饭，傅兰君央求顾灵毓带她出去走走。
他们从一条小路一直往前走，走了大约十分钟才来到大路上。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在秋冬季节路上会有许多的扬尘，不过好在如今是春天，所以没有风沙。
一路上，傅兰君看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淡黄的，深紫的。太阳也已经爬到很高的位置了。他和她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之下。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片旷地，傅兰君突然停下。顾灵毓回头问：“怎么了？”
傅兰君说：“阿秀，我想给你解释一下当年的事情，还有这些年我的生活，我想让你知道。”
“好，你慢慢说。”
“当年，斋普尔初遇，我的的确确不喜欢你，我嫁给你，也是被逼无奈，可是后来，我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那个文武双全，对我呵护备至，会为我折梅花，为我吹箫的少年。”
“那时是喜欢，再后来，当我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时，我才意识到我爱你。那时我刚刚失去孩子，你十几天都没有出现，下人们在背地里议论我和嘉木的事，二婶还说你得知我失去孩子时，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以为你误会我，从头到尾没有信任过我，我便心如死灰。那时我信了，是我太蠢了。”
“你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嘉木，恐怕所有人都认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可我自己知道，那早已是过去。嘉木于我，就像是天边的彩虹，遥不可及，而你于我，像是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亲切温暖。一开始我触碰不到彩虹，却迷恋它的美丽，后来我却不喜欢了，我不喜欢彩虹了，我喜欢的是围巾。”
“你是我的眼前人，更是我的心上人。”
“当年在嘉木的坟前，你只听到一半我说的话。我还对他说，希望他保佑你，不要向你讨债。如果有什么恨，只管算到我身上。”
“后来，在凤鸣山的那几个月 ，其实我怨恨的不是你，而是那样矛盾又无能的自己。我既爱着你，同时又因为我爹的死而恨你。我恨自己狠不下心杀了你，恨自己不配做爹爹的女儿。那碗寿面，根本没毒。也幸好，因为我的心软，没有铸成大错。”
“再后来，我们解除了误会，我跟你回顾家，还有我对你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我愿意陪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在雪儿出生一个月后，程璧君找到了我，他用你的安危威胁我，逼迫我离开你。是我错了，当年，我不应该隐瞒你的。”
“再后来……”
顾灵毓再也听不下去，他很慌张的将她拥入怀中，似乎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顾灵毓的右手轻抚着傅兰君的鬓发，左手却更加用力的搂住她的腰肢。
“兰君，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太笨，没有保护好你。”
顾灵毓没有想到当年傅兰君离开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一直以为她不爱自己，以为他
她惧怕这样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他，没想到，当年她竟然是因为……
“阿秀，虽然民国三年没有一场雨，可是你要记住，我爱你。”
“我爱你，天地为证，矢志不渝。”
“嗯，记住了，记得牢牢的，再也不会忘记。”
相拥良久，最后还是傅兰君将顾灵毓推开了：“阿秀，你抱我太紧了。”
顾灵毓有些尴尬 ，一个久经风霜的中年男人脸上竟泛起了红晕：“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傅兰君微微一笑。
“对了阿秀，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雪儿他从英国回来了，大概今天晚上就会到延安。”
闻言，顾灵毓的脸上全是惊喜的表情，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是吗？雪儿，雪儿回来了，他……他现在好吗？长得高不高？帅不帅？”
傅兰君忍不住笑道：“等他今晚到了，你看了就知道了。”
“嗯。”顾灵毓点点头 ，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
“阿秀，你看这边有一条小河。”小河里的水特别清澈 ，还有小鱼在河里游来游去。
顾灵毓跟着傅兰君走过去，一低头就看见了那条小河。小河自西向东，由里向外。
傅兰君突然跪下，她朝顾灵毓挥手：“阿秀，你再离我近一点。”
顾灵毓乖乖的走过来，同她跪在一起。下一秒，只见傅兰君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看着远处的山川树木道：“我傅兰君，今日对着天地山河，也对着我的丈夫顾灵毓，在此立誓：只要活着一日，就会陪在他身边一日，今生今世，再不离开他，不管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贵，余下的岁月，只愿与他共度，无论生死，绝不分离。”
说完，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下一刻，顾灵毓也举起手郑重承诺：“我顾灵毓，今日在此对着天地山河，也对着我的妻子傅兰君在此立誓，以后，我必会用我的所有去爱她，保护她，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愿我俩，在这乱世之中，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再无分离。”
春光明媚，蝶舞花开，她和他，回家了。
后来呀，延安人民常常称赞一对夫妻，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一个为人民幸福、国家独立而作战，一个为培祖国的人才而奉献自己的热情和青春，还有他们的儿子，也是许多个希望小学的建立者。
许多年后， 人们依然记得这片土地上出现过一对善良温柔的夫妻，记得他们看着对方时那充满爱意的眼神。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他们在彼此心里，一直都是永远。
他们都说“所爱隔山海”，我却想说“山海皆可平。”
（谨以此文纪念我最爱的顾灵毓傅兰君夫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