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与现在

外公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为了讨生活，去南方当了兵。

他有一门祖传的绝技，炒花生，一大锅花生炒完，每一颗花生仁都饱满，皮不落锅。花生拿到手里，轻轻一掐，皮落仁现，香香的，咸咸的，凡是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就这样，他靠着这么手艺去了部队的炊事班。

他是个较真的的人。别人都说，反正是大锅饭，凑合做着能吃就行。他说，这可不行。我妈说了，以后娶媳妇，就得让媳妇天天吃好吃的菜。现在多学学，为以后打打基础。

洗菜、切菜、颠勺，外公在每个环节都细细地琢磨。于是过了没多久，他就成了炊事班的大人物。甚至领导招待外宾，都得让外公上。

那时候，是外公最风光的几年。

有一次，外公做主厨，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宴会。很多事情他都得亲自把关。采购食材是最关键的，外公不放心，把后厨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跑出去买菜了。

外公和外婆的故事，就那么开始了。

那天，外公骑着一辆三轮板车，拉着菜，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往前走。忽然闻到了花香。街道都是卖菜的，哪来的花？

外公一刹车，停了下来。才发现，路边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卖花的女孩。

外公好奇：姑娘，卖花又不赚钱，为什么卖花啊？

卖花女孩说：哎呦，你不懂，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外公又问：还是个爱臭美的小细娘啊。

卖花女孩答：你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啊。

你一句我一句的俩人聊了半天。作为一个粗糙的北方汉子，外公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花不仅仅是装饰品，也是可以吃的。

那天晚上回到后厨，外公突发奇想，以花入菜，领导们都赞不绝口。

后来，外公但凡是有假，或者买菜的机会，就跑出去找那个女孩。

“给你尝尝，我的绝活，炒花生。”

“好吃是好吃啦，不过怎么是咸的？”

那天起，外公才知道，原来苏南的女孩是喜欢吃甜食的。

“我改良了，炒花生，甜的。”

“挺好吃的。不过嘛，其实上次咸的也不错。”

外公受到了夸奖，更殷勤地给女孩做菜了。冬天的时候，老家的朋友捎来了冻柿子，外公怕她着凉，在棉袄里贴身捂了很久，才拿给她吃。

“你为什么每次都在这里卖花啊？”

“因为你每次都来啊。我走了，怕你找不到我。”

外公一米九，女孩一米五。拍照片那天，女孩非要搬个小板凳，说这样不会显得特别矮。

外公摸摸女孩的头：你不要怕，不要紧张。我蹲下就好了。

闪光灯一闪，女孩成了外婆。

外公在部队做菜，外婆就在外面卖花。以前书信慢，不过月初收到信，就能欢喜一个月。

后来外公决定转业回北方。外婆说，拿点种子回去吧。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两个人，回到了北方。两个碗，一口锅，就开始过日子。

北方很少吃米饭，基本都是面食。外婆最初吃不惯，外公绞尽脑汁，终于学会了做鲜花饼。

后来两个人，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再后来，又有了我，弟弟，妹妹。

小时候，去外婆家，早晨起来，热腾腾的豆腐脑，我吃了一口，就把勺子丢一边了。

“为什么是甜的！”

外婆赶紧哄年幼的我：宝宝乖，以后我们都吃咸的好不好。

然后外婆白了外公一眼：快去重新做吧。

接着外婆又哄我：你外公啊，总以为我只吃甜的。其实甜或咸，无所谓啊。只要是你外公做的，都好吃。

那时候我尚且年幼，如今想起来，外公外婆为对方都改变了很多。

初中的时候，外公查出了癌症，不久就去世了。

后来的一年，一向身体特别好的外婆，变得痴呆了起来，身体每况愈下。

那时候外婆饭量越来越差，不过每次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都抱着一碟花生。

“他们没有你做的好吃。”

一年后，外婆也去世了。

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这样。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世界上最难过的关，是情关。

你离开之后，家里每一处角落都是你的影子。所谓相思，爱之深，却求不得，才最要命。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幸好，幸好，我侥幸拥有了你的时光。

今年上坟的时候，我在外公外婆的坟前洒了花的种子。

我相信，假如有轮回，他们下辈子还会相见。

“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以前，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做菜。现在，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喜欢你，给你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