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都市的夜晚是不眠的。

广大辽阔的一块天,被高楼大厦切割成逼仄的小块,光怪陆离的灯光把那一个个小块染成了暗红色。

他想,家乡黄土地的天不会是这样的。在这种暗朗无云的秋日夜晚,躺在坡上还能数到好多星星哩。

于是他便想起和宝娃一起数星星的情景了。宝娃伸出稚嫩的手指着天空,问他最亮的那颗星叫啥名字。他说,那是你爷爷,在天上看着咱们哩!一旁的妻子温柔地瞅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依偎在他怀中。夜色美极了。

这么想着,一股温热缱绻的暖流便涌动在这小小的建筑工地的集装箱宿舍里头了。他想家了。

又快到中秋了,该不该回家呢?包工头说了,中秋不回家的,工资按三倍拿!今年他接到的活不多,囊中已有了几分羞涩,回趟老家,来回车路费就得不少钱哩。

他叹口气,走出宿舍,空气里汽车尾气的污浊味道掺杂着寒意袭来。他开始怀念黄土地的味儿了一粗糙却厚实,让人闻着心安。

忽地,他发现头顶上方那块天空,飞来了两行雁阵。一字形人字形变化不定,每行十几只。雁阵呈现出比天空略亮些的红色,飞得不急不躁,自北向南,很快便隐没在一幢大楼身后。他屏气凝神地看着这两行南飞的大雁,继而又急忙往前走几步,想趁雁阵还未消失前再看几眼一一这是他在这座城市工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北雁南飞。

他呆呆地看着出神。他是多么羡幕这些候鸟呵!春去秋回,从不拖延,更不会错过。他的思绪似乎也随雁阵飞啊飞,飞回了那片黄土地上自己的家中了一一宝娃跑来牵他的衣,妻子忙着打扫房间,老母忙着烧菜煮饭;故乡的白面馍馍,故乡的红高粱酒,故乡的刀削面……

电话响了。那头,母亲试探地问他:“中秋回来吧?”

他攥紧话筒,犹豫不决。他想给宝娃攒来年的学费,想给妻子添几件过冬的衣裳,还想给老母亲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他想尽力让家人们过得好。他知道,没有他们,那家根本算不上家。

“妈,过年再回吧……”

电话那头哑了。妻子接过电话安慰他:“你在那边别挂念,家里都好着哩!…他听见宝在那头热平地央着:“爸!”这回。轮到他电话这头哑了。

当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春去秋回的候鸟,乘着月光飞回那西风猎猎,唢呐吹遍的黄土地,和家人一起数着夜空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