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鱼汤他们最终没有吃成,本来张瑞年想把鱼胎留下来再研究一番,可赵有福坚持要把这个怪物请出自家门,当然也不敢随手扔到垃圾堆里,他和张瑞年两人步行来到黄河岸边,赵有福双手托着怪鱼的尸体,毕恭毕敬地把这条死鲤鱼顺着水流送回了黄河中。午饭吃得很沉闷,这里面有两个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刚刚发生的这件事,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张瑞年他们实在是吃不惯赵有福家里做出来的午饭,就是刚刚他们看到的黄河水煮玉米面糊糊,这东西口感实在是晦涩得难以下咽,碗底沉积着河里的泥沙,一边嚼着食物,还可以一边听着牙齿磨擦石块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因此这种咯吱声此起彼伏,就好像一群耗子磕牙的大合唱,饭后赵有福一脸歉意地说,本来可以把那条鱼也一起煮进来,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大家,而张瑞年他们则暗自庆幸,幸好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有道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如果那条鱼是健健康康的,就这样被扔进锅里,那么他们在磨牙的同时,还得把充满鱼腥味的玉米面野菜糊糊全部喝下去。
饭后闲聊的时候,张瑞年提到了山上的圣母堂,赵有福说,这是在很久以前,外国的传教士修建起来的,离现在已经有**十年了,那时还是满清王朝的时候,外国的传教士们成群结伙的从南方一路北上传教,路过定河村的时候,有一个神父留在了这里,说是要把天国的福音传播到这片土地上,他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当时村子里有一些人入了洋教,正是这些人凑份子得来的钱,让神父在山上修建了这座圣母堂。
张瑞年问赵有福说:“那个神父叫什么名字?”
赵有福拍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听村里的老人说,好像是叫什么詹姆士吧?年头太久了,谁还记得清!”
周英南说:“这些传教士在中国到处传教,凡是不信教的就称之为:异教徒,人人都以上帝的使者自居,暗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我听说当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时候,领头带路的就有外国传教士。”
张瑞年说:“他们管咱们叫‘异教徒’,咱们当时就管这些洋人叫‘老毛子’,管那些信教的叫‘二毛子’,等到庚子年闹义和团的时候,老毛子和二毛子都成了被斗争的对象,我记得扬州的潘老爷好像就是义和团出身吧?”
周英南说:“他是,你忘了他还说什么镜子之类的,那镜子不就是从老毛子传教士手里抢过来的么?镜子还有神力,叫神镜,我叫起来总是‘神经’,那家子人为了镜子都发了神经。”
张瑞年说:“那面镜子咱们谁都没见着,没准儿是姓潘的编出来骗咱们的也未可知。”说到这里他又问赵有福说:“赵大哥,像刚才那种怪鱼,你每天都能捞上来几条吗?”
赵有福说:“乖乖,这辈子我就捞上来这么一条,真是硌应死人了,不过也真是纳闷儿,一到了兵荒马乱的年月,这黄河里就总整出怪事来。”
听他这么说,张瑞年来了兴致,他端坐起上半身,把脖子举得笔直,问赵有福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发生过。
赵有福说:“刚才的事儿就算是一件吧,还有就是以前听老人们说,在古代的时候,河道的淤泥里曾经挖出过一个石头人,这个石头人只有一只眼睛,在石头人的身背后刻着一行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结果马上就天下大乱,我记事儿的时候,早些年闹军阀的时候,有人说看见大河正中坐着一个小孩子,你想想,河中央水流那么急,怎么可能有人端坐在那里,还不早得让水冲到大海里去了?后来人们传言,说是黄河里开始闹鬼了,再有就是小日本刚刚打过来的时候,曾经有一天晚上风雨大作,风大得几乎能把房子给刮倒,第二天早晨大家出门的时候,发现河岸边上还有地里还有树杈上房顶上,到处都是死螃蟹,还有一些死鱼,腥臭难闻,这股味儿在这儿闷了一个月才消散。”
周英南问道:“这些都是真事儿?”
赵有福说:“我骗你干什么?你去村里其他人家问问,这没过多少年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张瑞年问:“你是说那些鱼蟹都是风从河里给吹上来的?还给吹到房子上去了?”
赵有福说:“最邪门儿的就在这儿,咱这河里有鱼虾不假,可谁听说过黄河螃蟹的?你们吃过黄河螃蟹吗?”说完他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两男一女。
三人一起摇了摇头,林晓月说:“我知道南方水塘里有螃蟹,还挺贵的,但是没听说过黄河里出螃蟹,否则我一定会吃过。”
赵有福又说:“俺们村里人把一些还算囫囵个儿的鱼和螃蟹拿到县城里的市场上去卖,结果人家把咱村里的人当成了山东人。”
张瑞年问道:“为嘛?”
赵有福说:“因为人家说这是海鱼和海蟹。”
此时周英南瞠目结舌地说:“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挂了一晚上的风,把海里的鱼和螃蟹给吹到你们村子里来了。”
赵有福一拍大腿叫嚷道:“说的就是咧!俺们村子怎么能有海里的物件上来呢?你说这算不算是怪事?”
周英南对张瑞年笑着说:“等咱们办完这趟差回去以后,就可以把这一趟的经历见闻写成一本书,书名我都盘算好了,就叫《中华异闻录》,然后咱就把书拿出去卖钱,就凭咱们这些经历,准能挣到大钱。”
张瑞年说:“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海里的东西会跑到你们河南来?它们是怎么过来的呢?”
赵有福说:“说实话俺们其实也不知道,俺猜着是海龙王给咱老百姓的征兆,自从那次掉下来螃蟹以后,小日本就进了中原。”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还有男人叫骂的声音混杂着狗叫的声音,他们听到一个男人在骂道:“狗日的,又来查个**良民证,俺们要不是良民,早他妈造反打死狗日的了!”
张瑞年他们有些惊慌,对赵有福说:“外面是怎么了?”赵有福趴在窗户上看了看说:“邻村的日本兵又来了,要查村子里的良民证,狗日的,天天查,能查出个屁来!”
周英南看看张瑞年,问道:“我没有良民证,你的良民证呢?”
张瑞年说:“我他妈的哪来的良民证?林晓月,你有良民证吗?”
林晓月说:“我的良民证让你大哥拿走了。”
张瑞年苦笑道:“看来咱们仨都不是皇军的好良民喽。”他看了看赵有福,问道:“赵大哥,我们没有良民证,你看这可咋办?”
赵有福说:“那就不能让小日本看到你们,你们这几张生人脸,他们肯定能认出来,到时候你们就麻烦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一个停顿,不安地注视着三人,有些结巴的说:“你们,你们不会是,八路吧?”他用手指做出了一个“八”的手势。
张瑞年笑道:“赵大哥,你说对了,我们就是八路,你想想,看看我们能到哪里去避避风头?”
赵有福想了一下,说:“那你们最好躲到山上的洋教堂里去,小日本不信那个洋教,也从来不去那里。”
周英南在一旁问道:“万一他们心血来潮,要进山搜查八路怎么办?那时候我们可就惨了。”
赵有福憨厚地笑着:“俺们村还从来没来过八路呢,你们算是第一拨,没想到八路军的队伍也进了俺们村了,看来小日本真的蹦跶不了几天了!”
在上山的路上,周英南问张瑞年说:“为什么你要冒充八路?你就告诉他咱们是正牌的国军不行吗?”
张瑞年说:“我要是说咱们是国军,他们能用铁锨把咱们立马拍死在这儿!”
周英南说:“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又没得罪人家,干嘛用铁锨拍咱们?”
张瑞年说:“你忘了六年前咱们上头那几位老总互相掐架,为了打胜仗,把黄河花园口大堤硬生生给扒开了,那次真是一场人为的大灾难,听说黄河沿岸淹死的有上百万人!你想想看,上百万的无辜冤魂呢!咱们途经的这些地方当年都是受灾区,你说人家能不恨咱们?你想想看,咱们要是提了国军这两个字,还能有得了好么!”
周英南说:“党国内部一向混乱,当年是为了抢地盘,闹出了个汪精卫,现在是为了夺位子,几派人又开始掐架了,谁又知道以后会发展到什么样子,现在真是不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