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慈禧老佛爷挟着光绪皇帝逃到了西安，想这老佛爷一辈子就外逃过两次，一次是跟着她丈夫逃到了热河，还有就是带着她儿子辈（载字辈）的光绪皇帝逃到了西安，都是因为所谓的洋妖，她就这么跑了，北京城里可就乱了套，本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可如今成了洋鬼子的天下，潘老爷说，他就是此时的拳民之一，曾有一天他们闯进了一个教堂，杀死了几个修女，就在教堂里翻箱倒柜，想找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出来，有些人加入组织，其实无非就是利用这种便利来给自己谋取一点私利，当时很多人加入义和团恐怕就是出于这样一种目的，潘老爷本人也不例外，在教堂的二层，他们发现一个神父躲在一间密室里，此人腿脚不好，跑也跑不了，所以被困在这里，身后平放着一口很大的樟木箱子，他们冲进去后，年轻时的潘老爷抬手一刀，把神父放倒在地，然后撬开箱子上的锁，里面全都是各种珠宝古玩，他们平日里哪见过这个，顿时花了眼，从此忘却了扶清灭洋的大计。几个人就地分赃，把这些财宝平分了，潘老爷拿到了自己的一份，后来趁乱逃出了北京，在外地听到了慈禧下旨诛杀义和团的消息，因此再没有回到家乡，而是一路南下，到了扬州，变卖了些宝贝，成了扬州当地的一个财主。
很快清朝垮了台，换成了民国，潘老爷反而过得逍遥，因为没人会去追究他以前犯过的那些事儿，都已经成为了前朝的历史，他在扬州做起了生意，倒是也维持了下去，而且又赚了不少钱，短短几年，从一个直隶的贫苦农民一跃成为扬州的大户人家。
他分到的宝贝中，有一面古铜镜，虽然很古旧了，但是镜面还是很亮，说明这面镜子的做工水准很高，不是当年随便哪个铜匠能做出来的，而且镜子周围的装饰物也是雕刻得相当精美，整个镜身蒙着一层暗绿色的铜锈，看出确实是有些年头了，他也不清楚一个外国神父是从哪里得到这些古董的，他曾请古董行的人给看过，可那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他听人说起，上古的铜镜都有灵性，可以拿来占卜，也就是镜听，据说很灵验，就想试一试，镜听的步骤很简单：取一面古镜，以锦囊盛之，独自走向神社，不能令人发见，双手捧镜，念七遍咒语，然后出来听人说话，以听吉凶，再闭目信步走七步，然后拿出镜子来照，便可应验。他媳妇如此照做后，走出神社就看见一个叫花子，坐在地上用沙哑的嗓子咿咿呀呀地唱道：“我叹此生真是苦，初生幼子失父母，我叹此生真是悲，青丝转眼变霜眉，我叹此生真是悔，红颜一笑皆成鬼，我叹此生真是长，不肖子孙棺中躺，我叹此生真是恨，蟠桃会上跌凡尘，我叹人生真是伤，老无所依漂四方。我叹此生恍如梦，机关算尽一场空。”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再拿镜子来照时，却发现镜面上蒙上了薄薄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等到他们把镜面擦干净的时候，照出的就是自己的脸，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所以他也就没把这次镜听当一回事，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地忘了。
后来没多久，他的小儿子在一岁光景的时候，跟佣人出门逛庙会，外面人多拥挤，结果走失了，从此以后杳无音讯。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乘船出门办事，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看到一只小船，船底就躺着昏迷不醒的红莲，那时候她的手臂和脚踝都受了伤，除了她以外船上没有其他人，本来他没打算搭救这个女人，可是当他看到红莲的娟秀脸庞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她带回家来，红莲这个名字是他给取的，因为她从不说话，又喜欢穿鲜红的长裙，所以他就一直叫她红莲。
自从得到红莲后，潘老爷就疯狂地迷恋上了她，那种感觉就如同唐明皇得到杨贵妃一样，他幻想着他们俩能永远呆在一起，可是他毕竟不是唐明皇，而红莲也不是杨玉环，所谓的疯狂爱恋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发现红莲对他总是很冷淡，有意无意地总是躲着他，这让他感到苦恼，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有如此热烈地爱过一个人，所谓的娶妻生子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的例行公事而已，可在他生命的晚年，他突然产生了这种感觉，只是得不到回应。
于是他开始猜测红莲疏远他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老了，失去了年轻人的容貌和活力，想到这一点，他开始搜集延缓衰老的秘方，可是所有的方法都只不过是让年轮的增长稍稍变慢而已，他们年龄的差异在他的有生之年是根本无法抚平的，就在这时，他想到了炼制仙丹，道家有一整套能让人得道成仙，返老还童的办法，就这样，他开始在家里烧药炼丹，请来好多道士带着他一起修炼。
在这些年里，他一共炼制了三批丹药，第一次丹成之后，吃下去后面皮焦黄，腹胀如鼓，嘴唇干裂，而且每时每刻都干渴万分，需要不停地喝水，这一次他差点死掉，就像很多吃了自己炼制的丹药的人一样，可他还没死心，就如同刚刚对林晓月讲过的一样，开始试图用一些办法调和丹药，这个时候，发生了贵宝与红莲私通的事情，他一怒之下命人烧死了贵宝，把尸体扔到了府门外的高邮湖中，人的疯狂情绪就如同喝醉了酒，一发而不可收拾，随后他又杀死自己的亲孙女，用她身上的油脂做药引，可是还是没能脱胎换骨成为神仙。第三次就是今天晚上即将烧成的这批，他本想最终了此夙愿，可不久前得到了自己所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的死讯，这让他立刻想起了曾经听到的那句唱词：我叹此生真是长，不肖子孙棺中躺。接着又想到了小儿子的失踪，正好对应了“我叹此生真是苦，初生幼子失父母。”一句，此时他已经感觉事情有些不妙，直到张周二人的突然闯入，立时让他想到了“我叹此生真是恨，蟠桃会上跌凡尘”一句。仙丹他是定然吃不到了，预言正在一条一条准确地应验。他此生最恨的就是听天由命，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命运总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当他看到周英南举着手枪对准他时，以为终于可以打破预言了，死在周英南的枪下，就是把命运最终控制在自己手里，如果他没有死去，预言就又应验了一条，其实不管怎么样，他都输了。
听罢他这番言辞，周英南冷笑一声道：“老家伙，什么狗屁预言，你信我不信，枪就在我手里，我只要一叩动扳机，就会立马让你脑浆迸裂，你还掌握自己命运？你的小命现在是掌握在老子手上。”
潘老爷说：“那就开枪吧！有本事就我脑浆迸裂呀！”
周英南绷起了脸，咬着牙用手枪对准了他的头，正要扣动扳机时，就听见张瑞年喊道：“英南，住手，先别开枪！”
接着来到潘老爷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说的那面古镜现在在哪里？”
潘老爷说：“在红莲那里，她喜欢这些玩意儿，我都放在她那里了。”
张瑞年说：“带我们去见红莲，折腾了这么半天，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潘老爷头前带路，周英南在他身后用枪押着，张瑞年跟在后面，一行人直奔红莲的房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