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死了。
现在已是亥时三刻,夜幕渐深,晓星渐沉,金凌却是半点睡意也无。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床边扑通一声坐下,想着明日的封棺大典,只觉得头痛欲裂。
若是那人在就好了。金凌痴痴的想。随手拔下簪子,却牵动了头皮,金凌倒抽一口凉气,咬着牙硬生生把那发冠给拔了下来。放在烛火下一看,却是带断了两根长长的头发,卡在发冠上。
他不禁记起曾经有一双纤长的手抚过他的发丝,映着昏暗的烛火轻柔地卸下他的发冠,木梳轻轻地划过满头青丝,无限的温柔在梳齿间沉淀。
长叹一声把发冠放在床边的几案上,金凌狠狠的跌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去不自觉的看向窗外离他最近的那扇窗,那里已然是一片漆黑,没有了那个批公文的身影,没有了那盏能让他夜夜安心的烛火。
金凌小时候其实很怕黑。
怕到每天临睡前都要抓住小叔叔的袖子央求他给自己留一盏烛灯。
那时候小叔叔就会微笑着俯下身来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笑着说:
“不可以哦,阿凌已经长大了,是男子汉了。”
不过在n次金凌大半夜的跑到他的寝室来抱住他跟他挤一床的时候金光瑶觉得是时候想个办法了。
抬眼看到对面就是金凌的寝室,金光瑶灵机一动,笑着对金凌说:
“你看,从你屋的方向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小叔叔的寝室,如果你害怕了就看看小叔叔这屋,这间屋子的灯永远亮着,小叔叔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金凌答应了。自己以后每天晚上不管是害怕还是有了烦心事,他都会习惯性的扭头去看一看那盏亮着的窗子,明亮的灯火让他觉得很温暖,而且那个人就好像永远在身边一样,永远陪着他。
可现在,那盏灯灭了。
永远的灭了。
金凌再也睡不着了,两行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他一翻身起来吩咐仆从给他换衣束发。奴仆战战兢兢的走进来看着金凌那垂到地上的长发愣了一秒。
以前倒是有人给这位小公子梳过头发。不过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就变成了金光瑶给金凌梳,这些年他们都没碰过金凌的头发,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面前这足有三斤重的黑色瀑布。
仆从犹豫了一下,颤抖的接过木梳,一下一下的顺着,却始终不敢把它扎起来。
“你等着干什么呢。”金凌冰冷的声音传来,仆人打了一个机灵,默默的接过发带,用一双不太稳的手托起金凌的头发。
哗啦一声,散了下来。
仆人一阵战栗,谁不知道这金小公子是最没有耐心,稍有不慎就动手打人,但他更明白违抗命令的危险,还是诺诺的捧起了长发,小心的扎上。
开头都还好,只是在束发冠的时候,仆人忽然觉得手上一紧,暗叫一声不好,只觉得一阵风声掠过,仆人直直的飞了出去,脸上肿起了又红又高的五个手指印。
“我让你给我梳头,是让你来拔我头发的吗!”金凌厉声喝到。仆人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金凌无力的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他最引以为傲的有三个:他的亲人,他的狗,以及他的头发。
自己的头发一直以来都是小叔叔给自己梳的。还记得那会儿四五岁的时候,他总是因为仆人扎头发扎的太紧或者太松而要闹上一阵,如果依着江澄的看法那就是揍一顿就好了,但是小叔叔总是温和的说:“我来梳吧,也好减些人手。”
当时他并不相信,堂堂的金宗主怎么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直到金光瑶在某一天清晨把她哄醒,给他穿好衣服,抱着他坐在小凳子上告诉他让他乖乖坐好他要给他梳头的时候金凌才知道这是真的。
但是金光瑶真的很会梳头。金凌的头发从来没有打过结或者是生油,不仅如此还很软,在尾梢还带着曲曲的波浪,也就是因为金光瑶,金凌的头发才一直留到现在。
但是如今呢?
他突然想,如果他能学会梳头该多好。
如果他能学会像金光瑶一样该多好。
如果金光瑶仍然在他身边该多好。
随手抄起挂在墙上的岁华,刀锋闪过,长长的墨发就像失去了主人的傀儡一样散落在地上,剩余的头发只留到及肩。
有人问他为什么把头发铰了,他只是笑笑说没用。
坊间流传:魏无羡的头发散下是无尽的绝望,江澄的头发散下是数不清的温柔。
那金凌呢?
金凌的头发散下来就再也梳不回去了。
因为那个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