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在庭院之中逗弄着魇兽,桌上摊开的是一份绣着金边的婚书。润玉指尖轻轻触摸婚书的表面,在自己的名字之上来回摩挲。
等流邀过来写下名字,她就真的是自己的了。
润玉心中泛上喜悦,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风微微扬起头发,吹到脸上有一些痒,也比不过此时此刻的心痒。
“谁!”突然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魇兽猛地跳了起来,润玉低声喝道。不管是谁,在流邀回来之前定要解决。目光柔和了一瞬,将婚书收了起来,随即锋利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下。
一条青色的小蛇扭着身躯,缓慢的爬行到假石之上,渐渐立起身子,一对蛇瞳与润玉遥遥对望。
“彦佑好本事,竟然擅闯璇玑宫。”润玉认出了来人,见是彦佑,稍稍放下了警惕,“你来我这有何事?锦觅仙子可是在栖梧宫而非璇玑宫。”
彦佑化出人形,顺手一撩自己垂下的头发,嘴角轻佻一笑:“我可不是来找锦觅的。”
那你来这干什么?找流邀吗?
润玉气息阴沉了下来,他并不认为彦佑是来找他的,他们俩之间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但璇玑宫就只有他和流邀两个人。
还有邝露这一个小兵。
“我是来找你的。”彦佑丝毫不陌生的坐下,看到桌上有茶正准备拿起来喝,却不想被润玉反手夺了过去。
润玉沉着脸色,将茶水顺手一倒,换了个杯子,示意彦佑自己再去倒。
“不是吧,夜神殿下,你浪费茶水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呀。你不要喝给我啊。”
彦佑拔高了声音,说着谴责的话,但是语气之中分明带着笑。
“你找我做什么?”
“殿下可有听说过云梦泽?”彦佑放下茶杯,手指揩去嘴角一滴茶水,半抬着眼眸。
云梦泽?润玉脑中忽而闪过些什么东西,但是一晃而过、紧抓不得。莫名其妙的想起多日之前在省经阁看到的那一副美人图,现在想来上面似乎还写了几行小字。
是什么呢?
润玉头有些疼,不禁闭上了双眼,眉间蹙起,带着微微的颤抖,呼吸稍显沉重。
似乎是有写云梦泽,洞庭君。
但好像还有什么不对。
“洞庭君,是谁?”润玉脑中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但是伴随着记忆的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呐喊。
润玉满头是汗,从记忆之中挣脱出来,大口喘气。
“那副画,是你放在省经阁的!”润玉肯定的说道,眼睛死盯着彦佑,“那个女人,与我有何关联?”
“殿下跟我一去便知。”
洞庭水族在水神的掌管之下,越发的繁荣,整个湖面上氤氲着纯净的水灵气,湖水清澈,边上花开伴芦苇。
“你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吗?”
润玉平了气息,细细打量:“是有似曾相识之感。”
只是无端叫人害怕。
润玉脚步踉跄,跟着彦佑进了洞庭深处,却见水下一条小路愈发的明朗,也意外的眼熟。
润玉忍着愈发剧烈的疼痛,脑中似有小孩子无止尽的驱赶和谩骂不断响起,白了一张脸,有些狼狈的跟上彦佑的脚步。
一扇朱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顶上的水色巨石写着“云梦泽”三个大字,因为在水底,所以爬上了青苔,时间的久远也让字迹有一点点模糊。
但是,不是应该叫笠泽吗?润玉眼神晃动。
愈来愈清晰的女人身影出现在润玉的脑海之中,她们有站在笠泽前,有走在小路之上,还有……是在门里面,抓着一个小孩的衣领,神色疯狂,又或者手持骨刀,直直的戳向了自己。
润玉这刀锋惊到,猛然后退。单手紧紧握拳,竟然响起手骨的嘎哒声。定了定心神,抬脚踏入了洞中。
看到纱帘之后那个女人的这一瞬间,好像有血淌过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鲜红的。脸上有温热的什么流淌而过。
是血吗?
不,是眼泪。
眼前那个看到他出现,就呆愣住的女人,是他的娘亲。
润玉什么都记起来了。
微张着嘴,感觉到空气似乎都被夺走,润玉浑身颤抖。
簌离抖着手,背过身去,即使是恍惚间也知道自己不愿去看身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衣衫之下,指甲深陷入血肉之中,生生掐出血来。
“洞庭君在上,小神这厢有礼了。”润玉紧咬着后牙,下颚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的颤抖。
“夜神殿下折煞妾身。”
簌离的声音飘忽不定,心神震动而难以平静。
润玉冷着一张脸,垂眸抱拳,声音平淡:“仙上,受得起。”
想到自己把那幅画带在了身边,润玉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今日偶得一副丹青,听闻洞庭君博古通今……”
簌离猛地转过身来:“不!”
“上万年了!”簌离神情癫狂,瞥见彦佑带着鲤儿悄然掀开纱帘退出,仰倒在桌前:“上万年了!我这洞庭君早就不存在了!”
“博古通今,什么博古通今!”簌离抓住润玉的胳膊,下一瞬间又猛地放开,“我,又算的什么博古通今?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比不得你们,比不得……”
润玉被推得倒退一步,但却没有停下来。稳了稳身体,伸手将丹青置于桌上。
“仙上一定知晓这灵火珠吧?”
“天界至宝,仅有两件,一件现存于天后手中,另一件,正如丹青所画,由仙上保管。”
润玉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眼眶通红,声音克制。见簌离毫无反应,冷哼一声。
“真是好一句,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润玉手指轻轻划过词句,但却骤然捏紧了画卷,“一联藏尾诗海誓山盟,可真是羡煞旁人。”
润玉痛到说不出话来:“小神说的是否属实?”
“簌离仙子。”
这四个字刺激到了簌离的神经,她伸手扣住桌板,一点木屑飞扬。
“簌离?簌离!簌离已经死了!”女人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沙哑,眼中渐渐溢出眼泪,滴在手背上。缓缓撩开自己的头发,下面遮着可怖的烧伤:“你看,画中女子那么美。而我只是一个面貌丑陋的可怜人。”
“哈哈,可怜人!”
润玉看到簌离脸上的伤口,心口一缩,默默咬紧了嘴里的软肉,眼神隐忍。
脑中疼痛渐息,这才平静下来,默默地看着簌离。麻木的抬起手,一抹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他原不曾有幼时记忆,而他一向聪慧,长大一些之后,就对此有所猜测。但他只想过是自己忘恩负义,抛下了自己的母亲,跟着天后回了天界,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本就守礼,但他不由自主地因此更加苛责自己。
但他没想过自己的生母,竟是自揭伤疤也不愿认下自己。
是自己的生母抛弃了自己!
想到方才记忆中血淋淋的伤口,润玉喉中哽住——
也不曾想过自己身上的伤疤,竟是自己的生母造成。心口处的伤疤隐隐作痛,润玉狼狈的用衣袖擦干净眼泪,字字泣血:“剔龙角,刮龙鳞。血肉横飞,润玉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