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小转身,见到陆绎就在不远处,她跑过去,递了一串豆干:“尝尝?”
陆绎瞧着眼前黑乎乎的东西,眉宇不自觉凑在一起。
“不要算了。”夏小小看出他的为难,准备撤走,刚抬起胳膊,却被他紧紧抓在半空,力度很紧:“送人东西,怎肯收回?给我的,就已经是我的。”
夏小小被他盯得别扭,不自觉松了手。
言罢,温文尔雅的人将竹签上的三块豆干全吞下了肚,挑眉道:“还不错。”
夏小小晃了一下神,以为这娇惯少爷,吃不下去市井集摊。她看着眼前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莫名笑了。
…
回到陆府,已近黄昏。
穆老坐在石凳抱着酒坛,倒在偏殿西北处的花园。
浮阳映着火红的天边,穿过遍布花径,婆娑倒影,落下一地光碎。
夏小小看着一头白发的穆老,心中百味。
游园惊梦,此时此景亦如半年前,那般登场。
那时…也是花园,只是不在京城,在灵台,爹买给娘的宅子,她的家。
…
穆府灭门,血洗折骨,百年基业,一夜成空。
消息不胫而走,将扬州时势带到了灵台。
风头正茂时,人人慕名而来,夸耀馈赠,锦上添花一层接一层。步落沉舟时,人人避之不及,恐似瘟疫,又如顽疾,雪中送炭少之又少。
茶馆酒楼,烟花场子,人云亦云只道不会审时度势,饭后谈资也是尽其落井下石。
只是穆家爱国,护着大明疆土护着扬州百姓,突遭横祸也是让国人不屑、耻笑、言其活该。
何不至于人血馒头?
民之智何时会开化,这未来盛世可否赐敬当年卧薪尝胆、忠贞不屈的仁人志士,留存他们的一抔黄土?
无人知道答案。
那是她从未见过…穆老头的样子…
纸醉金迷,不人不鬼。
那把被他视作珍宝的箜篌,也断了弦。
本和夏然一样年纪,相同黑发,一夜之间,却已是白头。
夏小小走进,一把夺了穆老手中的酒,“穆老头,伤没好,还喝起酒,是不要命了?”
穆老睁着迷噔噔的眼,打量眼前虚幻的人影,一时发起了脾气:“走开,别管我,让我喝。都是亡国奴啊!”
他扑过来想要抢酒。
夏小小身体一避,穆老不稳的步子冲过来,一瞬跌跌撞撞的趴在地上,她声音兀发的冷:“给你一息时间,给我起来。”
穆老一摔,听到熟悉的声音好似清醒了,他喉咙沙哑:“夏丫头。”
这一声呼唤,刺了她的心弦,在她心里,穆老头和爷爷是一样的存在。
她知道穆老头心里苦,拍了拍他的背脊,“穆老头,哭吧,说好,哭完了,就不许这样了。”
那半百的老人,竟在一个五岁女孩身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人在乱世生存,总要武装自己,不谈家人,不谈过去,只有一张会笑的面具。
相逢何必曾相识,在江湖中交心何其艰难,过命的交情,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世界之大,有人龙阳之好,有人百合点妆,有人忘年之交,有人独步天下,无非就图这碎碎白银之外的真字而已。是爱之不禁,是情似扑火,是高山流水,是寻觅知音。
于穆老而言,夏小小乃他余生不可多得的知己。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穆老笑过。
…
直到半年后…来到这里,陆府。
穆老头抱了一个小男孩。
“你叫岑福?”
“是,我叫岑福。本来我爹让我姓穆的,可一叫就成了穆福,娘一听就哭,爹心疼,后来就随爹姓了。”
穆老呢喃着:“穆福…穆府。”
他忽然笑起来:“好好,穆家没绝后,好好…”
岑福挠了挠头,也跟着笑起来。
之后只听岑哥哥说,穆老让他不要给别人说自己有穆姓这回事,可岑哥哥还是告诉她,让她知道了。
…
夕阳落幕,已入夜。
她坐在一旁,摇了摇倒在石桌上的穆老:“穆老头,快起来,看天上的星星,很亮。”
穆老晕乎乎抬起头,应了声:“恩,很亮,和灵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