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忘不了老爹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一刹那凝固在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有愤怒,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之前从来没有那么真切感受过的,父爱。
他就那么惊愕地呆住很久,然后,拿起那那个已经绿锈斑斑的烟锅子,在鞋上磕,使劲磕,可能是磕得疼了,又换到凳子腿上磕。我觉得,他现在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脏,那么不齿,甚至他最爱的那个烟锅子里面仅剩的那么一点烟灰,在他看来都难以容忍下去。
直到,那个烟锅子的铜头咣当一下掉下来,掉到地上,摔出一声清脆地咣当声。他又一次呆住了。
我能看出来,他全身都在颤抖,一个50多岁的人,古铜的脸上,已经满是皱纹,如同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而仅剩的头发,被他用那块变色的白毛巾裹着,毛巾上被岁月染黄染黑的那些线头,密密麻麻,如同钢针,他也像一个惊恐到几近休克的、护犊子的刺猬。
他的衣服,已经很难说是什么颜色,上面的色彩已经一块一块斑驳,更重要的是肩膀上和袖口上的补丁,最厚的地方已经摞了三层,四层。
那是岁月的沉积。
我听三叔说,那衣服,是老爹结婚的时候,奶奶几乎用了全部家当,扯了几尺新布,一针一线用手给他缝起来的。那年,老爹已经40多岁,好不容易讨了个疯疯傻傻的老婆,自然要重视得很。
可惜,今年我已经13岁,母亲也没了13年了,这个家里面,一直就我跟老爹这么过活着。人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我跟老爹住在这山沟沟里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穷得完全没有营生,自然能有个三叔帮一下都算上辈子积下的福德了。
终于,老爹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完全没有之前在几里外喊一声人都能听到的那种底气。
“妮子,咱老曹家,祖祖辈辈都没卖过闺女啊……”
一句话没说完,他直接哽咽住,居然哭了。
13年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把手中断掉的烟杆丢在桌子上,双手擎住了头。我想过去安慰安慰他,但又怕哪里做得不对,再激起他更伤心的情绪。
所以,我没动。
“爹,我就是托三叔帮我找个活儿,好补贴点家用,这怎么能算是卖闺女呢?我觉得您应该是哪里想错了吧?”
“你放屁!”老爹猛得一拍桌子,嗓门又大了起来,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他颤巍巍地指着门外说:“你那个三叔,就是个混子!他能给你找什么活儿?你说那什么通房丫头,你知道通房丫头是啥吗?你真去了,就是给那个麻子脸当玩具的!!……什么八十贯钱,我养你这么大,就值八十贯钱吗?!”
“爹,人家不是还说要给3头羊吗?”我委屈地说,“再说了,我是去伺候谢姑娘的,又不是伺候谢老爷子的……爹,我去了以后,说是一天还能给好几十个钱呢……”
老爹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