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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握手言和

星匙之国

弥乐是午后时分到来的。

这位少爷还没睡醒,整个人是被“端”进殿的。

端人的是个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面貌周正,肤色是略有些深沉的黑。

令姬有瑕惊讶的是,行走在如此酷寒之中,他竟只穿了一件春夏时节的深青麻衣,衣料单薄,丝毫掩不住底下如狼似虎的肌体。

两边肩头挂着个类似书箱的木架,将弥乐稳稳架在身前,健壮宽阔的肩背化作肉盾屏风,任凭外头如何天寒地冻,也愣是没有一丝雪花沾到弥乐的边儿。

看上去,仿佛田埂间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青牛。

青牛兄边上还有一位粉衣娟秀的女子,面貌看来二十出头,身似一段扶风弱柳。

弱柳姑娘伸出拢在袖中的洁白手指往弥乐面颊上轻轻一拍,柔声唤道:“公子,该醒了。”

弥乐天塌不惊的眼皮子才终于微微动了动。

见此,青牛兄便在殿中寻了张凳子将人放下,他的举动温柔且迟缓,仿佛弥乐是个丝毫禁不得磕碰的玉娃娃。

而等玉娃娃的屁股终于落了凳,弱柳姑娘又将手中提篮打开,捧出一碗香气四溢的茶汤来,喂到了弥乐嘴边。

要是情况允许,说不定她能直接喂到嗓子眼!

姬有瑕已经张大了嘴——他觉得这两人的配合,透露着一种一言难尽的默契。

寺中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虞渊王还好,虽然从气质上完全看不出来,但他好歹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出身,再怎么奢靡荒唐之事落入眼中,也能做到见怪不怪,但苍夷方丈和那些武僧们却从没见过弥乐这般做派。

至于为什么没见过呢?

姬有瑕低头想了想,可能因为他们就从来没在正午之前见过弥乐。遂不成想,所谓圣师竟是如此惫懒之徒。

眼前的画面,让姬有瑕陷入巨大冲击当中。。

那厢,弱柳姑娘福了福身子,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她的讲话。

“我家公子虽是世外草民,却谋万民生计,接任圣师以来,每夜都要替王上观星卜卦,为天枢国民祈福。因此白日里精神难免不济,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顶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缓缓说着,说完,还要用绣花手帕压一压眼角泛起的泪花。

“……”

众人一听赶忙摆手,坚决不背这口不管苍生万民死活的黑锅。

虞渊王代表发言,称圣师为王为民忧心至此,我们凡夫俗子等一会儿是应该的。

哼!姬有瑕冷冷一笑,对这群日渐虚伪的家伙嗤之以鼻。

尤其是他爹,明明排兵布阵上了瘾,守时守诺守出病,连他上回练功一不小心站错了一个桩,都被揍得哭爹喊娘!却独独栽在弥乐这个小虚伪精手上。

不多时,玉娃娃弥乐终于回了魂,先是一脸困倦地对着王爷方丈问好点头,随后问何人求救。

来人共有四个,其中三个是一起来的。

三人中为首那个胖到流油,穿金戴银满脸横肉。他手里端着只方方正正的大金匣子,边缘处沾着些许泥土。一看见弥乐,就以一个恶狗扑食的姿势往前一冲。

姬有瑕只听房梁地板轰隆隆一震,那胖子便已“噗通”跪倒在弥乐面前的地上。

他身后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看装扮是管家,管家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约莫只有两三岁,小脸通红烧的迷迷糊糊的,貌似病得不轻。

最后剩下的男子又高又瘦形若麻杆,倒是斯文有礼,没被点到便一直安静沉默地待在一旁,还背着个分量不轻的竹筐。

说到这竹筐姬有瑕便有些奇怪。

先前他明恶师兄觉得此筐太沉,想帮男子卸下。男子连连道谢,却仍坚持自己背着。

师兄便不再勉强,又看这人寒冬腊月衣衫褴褛、估计不太抗冻,遂将他引到了另一角火盆边上,还给了他一个适合烤火的矮脚小凳子。男子依言坐下,仍将竹筐挨着腿边放好。

姬有瑕瞟了半天,只瞟到一层盖得严严实实的稻草,也不知稻草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弥乐的眼神在这几人身上来悠悠转了一圈。

随后还是先问脚下跪着的胖子:“所求何事?”

胖子当场哭了起来,参差不齐的黄牙里混了个金的,死了爹似的开始说了起来。

这胖子姓李,家中世代行商,且生意做得还不错,商行店铺几乎已经开遍了整个天枢国。可这些说到底,靠的不是他的生意头脑有多精明,而是五十年前,他祖父捡到的一只河蚌。

那会儿年头不好,正逢十年一遇的大饥荒。

他祖父跟着村子里的逃荒队伍,一路上啃草根吃树皮,瘦得简直没有人模样。就是在这般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的情况下,他祖父一时失足从坡上滚下,滚到了一处已然干涸的水潭边。

待他头昏眼花地醒来,便发现面前淤泥之中,嵌着一只巴掌大的金色河蚌。

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来说,这一小块河蚌肉几乎就是一口从天而降的救命干粮。

但他祖父最后却没有下口。

据胖子所说,他祖父是个很有远见之人,觉得一时充饥不过饮鸩止渴,与其再遭受一轮苦厄折磨,不如就此早登极乐!于是他将那河蚌按在心口重新躺下了,想着如此这般背靠泉眼、再拿几把黄土一盖,也算是传说中的含笑九泉。

没成想那河蚌竟然颇有灵性,好像知道自己小命得救,蚌壳微张,竟在他手掌心上吐了粒尾指尖大小的金色珍珠。

当时珍珠名贵,是贵族人家才用得起的稀罕玩意儿,这一粒又成色极佳。他祖父大感惊异,顿时涌出浑身力气,一口气走到城中将珍珠变卖,进而辗转做起了小生意。

那只其貌不扬的河蚌也被他祖父养在家中,当做招财灵物好生供着。

随后李家的生意也如有神助一般越做越大,当然期间也遇到过些许坎坷,但每次山穷水尽后,都会奇迹般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说道这里,胖子不禁再次抹起了眼泪。

“这蚌在我们家已经传了三代,我祖父去世时留有遗言,要我爹把它当做亲爹,传到我手上也得认它做爷爷。前不久我爷爷死了,我早早去城北的棺材铺定了口黄金棺材,想给它风光大葬。可谁知道……葬完没三天就出事了。”

姬有瑕忍不住插了句嘴:“出什么事了?”

胖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哀哀戚戚道:“是我儿子。刚生出来两年话还没说全呢,就爹娘都不认了,嘴巴里老念着‘太爷’,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没事就拎着饭勺在院子里挖土,挖完再把饭菜连碗筷一起埋进去,说是长幼有序、要让太爷先吃饱。这也就算了,他没事还总喜欢往水边跑。好在平时下人看的紧,拦着没出过什么大事。可昨天半夜,谁知道这孩子自己起来偷偷溜进厨房了,要不是管家发现及时,他就在水缸里把自己活活淹死了。灌完郎中开的药,现在还发着烧呢。我觉得这事儿实在不能再拖了,就把孩子他太爷挖出来了,一起带来求大师帮忙看看。是不是我爷爷安葬的地方风水当真不好,让它待在底下受苦了?!”

弥乐凝眉一叹:“婉婉。”

池婉婉听声意会,取过李胖子手里的黄金小棺材,用帕子垫着,递到了弥乐面前。

弥乐屈指一拂,那被焊得严丝合缝、还雕了仙鹤和云纹的的小棺材竟像是泉水一样涌动起来。不消片刻,就在池婉婉掌中化为一捧细碎的金沙,最终露出里头光芒幽淡的蚌壳。

蚌壳的缝隙被堂中带着檀香的冷风吹得微微掀开,突然飞出一团烛火似的金光。

那团金光像是有生命一样,飞到了李胖子昏睡中的儿子胸前,最终化为一颗圆润闪耀的金色珍珠。

男孩面带微笑地捧住他太爷赠予的最后一份礼物,略显痛苦的酡红面色终于恢复成白皙安宁,沉浸在美妙的甜梦当中。

对此,弥乐表示:“天地之间孕育万千生灵,生灵死后也该化归于天地。它已开灵智,以一己之力护了你家三代富贵,也算成就一段善缘。你将其躯体困在金器之中,尸气无法消解,灵魂不得超脱,最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胖子满头大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干的荒唐蠢事:“大师,那我为我爷爷多办几场法事,不知可否补救?!”

“不必。”弥乐用一张符纸将两片蚌壳包了起来,递还给他,“赤子心肠干净,等你儿子醒来,会知道怎么做的。”

他又指向自家侍女手里的一包金沙:“至于这些,就算做我今日为你解惑的报酬。”

“应该的应该的。”胖子连连感谢,忙不迭爬起来看儿子去了。

一桩事料理完,还有一桩。

弥乐示意高瘦男子上前,又问他:“因何而来?”

高瘦男子甚有涵养地向弥乐作揖,一派矜持有礼的样子,自称是个城郊种地的菜农。

菜农的老婆月前刚入土,身后只留下一双年岁不大的儿女。

菜农家中人丁稀薄、没什么亲友相帮,只好当爹又当娘,家里家外一度忙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猪狗不如地过下去了,可奇的是,正好是他老婆死去的第七天,他从集市中收摊回家,却突然瞧见灶台边已然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累得半死不活,恍恍惚惚以为在做梦,直到把饭菜往嘴里一扒,才尝出正是他老婆的手艺。也就猜到了可能是老婆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在地底下转悠一圈儿之后又回到家中照看他们爷仨了。

可足足享受了十几天,菜农又开始良心不安。

他觉得老婆本就是积劳成疾病死的,现在更是为他生前忙到死后,如今也该好好休息了。

这么一想,菜农下定决心、连夜从屋后树上打下一筐甜枣,又将孩子托给邻居照顾一二,才越过小半个王都跑来寺里,求方丈度化亡灵。

可他估计是太着急了,忘了自家地头瘠苦,这枣根本半点甜味也无。

弥乐却毫不嫌弃地将枣子收下了。

他承诺今夜就会为菜农的妻子超度,池婉婉也在弥乐的示意下,将手中金沙递到了菜农面前。

令人意外的是,一旁贡献黄金的胖子见此竟颇有些乐见其成。菜农再三推拒,他便再三奉劝,最后直接称兄道弟起来,两人一起(主要是李胖子动手)勾肩搭背出去了。

·

眼见诸事得解,苍夷方丈心头大慰。大手一挥,请大家一同在如意寺中用饭。

席间,桌上荤素菜色泾渭分明。

姬有瑕啃着虞渊王赞助的猪蹄,百思不解之下,实在忍不住主动与弥乐说话:“对那胖子,你好歹还给了一张破符纸。怎么轮到后面那个种菜的,就抠门到连符纸都不给了,就光给他一袋金子?”

负责寺中采买的明贪顿时惊掉了筷子。

姬有瑕弯腰帮他将筷子拾了起来,顺带用明贪的衣角擦了擦,并未发现在座众人看着他的表情都相当精彩纷呈。

弥乐的神情柔和到有些超脱:“你,还看不起金子了?”

姬有瑕眼神茫然。

也是,他出身贵族自小吃穿不愁,钱财能买之物也素来不缺,除却习武之外、其余诸事也都是一概不管。当然不知道一包黄金对于一户普通农家来说,其实能够起到天大的用处。

姬有瑕的无知,震动了弥乐的五脏六腑。

他第一次在人前舍去涵养,高声喝道:“那菜农之妻只是放心不下丈夫儿子,才每天给他洗衣做饭流连不去。现在看到他们已有银钱傍身,自然便会放心离开。还要符纸作甚,把无辜鬼魂劈成炉底香灰吗?!”

姬有瑕理所当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

晚饭的最后,由苍夷方丈牵头,两位小少年在佛祖的见证之下握手言和。

佛前灯火惶惶,映得人心头灿亮。

窗柩的缝隙外似有仙风拂过幽静的山岗,天上月华如练,洗过一片侠骨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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