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别说了!”魏无羡别过头,不想继续听下去。
“公子,今日必须要说出来。”温宁也难得固执一次。
“我的金丹……不是……”
“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
江澄看向魏无羡,“你连这也同他说?”
“不是公子告诉我的,是因为,当时我就在旁边!”温宁一语破的,“你去的那座山,根本不是什么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那只是夷陵的一座荒山。”
“你的金丹之所以被修复好,那是因为我姐姐温情……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她把魏公子的金丹剖下来给了你!”
“魏公子当年也是能与含光君打成平手的,可为什么会被温晁抓住而无一点还手之力,任他们拳打脚踢百般侮辱,甚至被扔下乱葬岗……”
“整整三天两夜,他完全是醒着的,看着自己的金丹从身体里剥离,感受着体内汹涌的灵力一点点平复,平庸……直到成为一滩死水,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江宗主,谁能为了别人做到这一步!你的师兄——他可以!”
“你以为魏公子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没教养么……不带佩剑,那是因为他再也拿不起随便了!”
随着温宁的话音落下,江澄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他泪眼婆娑的自嘲道:“现在的我,就像个笑话……”
连他早已离世都不知道,还妄称着云梦双杰,算哪门子双杰。
“我不能恨你么,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因为你,只剩个没爹没娘的金凌~我不该恨你么!”他一遍流着泪一边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
在人前痛哭流涕,这对曾经的江澄是绝对不可能的。
半晌,他的表情平静了些。
“魏无羡,我只问你一句……”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当年千疮百孔是不是你下的!”
“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信!”江澄突然笑了,可眼泪挂了一脸,实在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哭了还是笑了,哽咽着,“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就做我属下,一辈子扶持我,姑苏有双璧算什么,我们云梦有双杰……双杰之约还做数么?”
“江澄,对不起……”魏无羡上前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没有我,你一样能做的很好!”
江澄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
“都到这时候了,我还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一人啊!”
魏无羡静静的看着他。
忽然,他道:“对不起!”
“江澄~你真的不用……”
他闷声道,“阿姐如果还在,肯定不希望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真的过去了,从小到大,你都替我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了……如今,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如兰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魏无羡走到蹲在地上面色复杂的金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凌能感觉的到这个他本该唤作大舅的人,连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都没有多少重量。
他还记得“莫玄羽”在树林里说的话。
人这一辈子,有两句话是一定要说的……谢谢你和对不起!
“人这一辈子,其实不止那两句话一定要说的。活那么久,说过的话多了去了。”
其实,最恨魏无羡的本该是眼前哭的稀里哗啦的舅舅,从他记事起,舅舅一直致力于抓使夷陵老祖邪术的人。
现在想来,舅舅应该蛮希望每次抓到的人真的是魏无羡吧。
他哽咽着站起来,“但还有一句话是一定要说的……没关系!”
“我爹我娘因你而死,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大舅舅……你要对我负责的!”从小他就恨极了夷陵老祖,认为就是因为他,才害得自己无爹无娘,每每被别人骂到有娘生没娘养时,他就对魏无羡更加痛恨。
后来魏无羡回来了……他却不想恨他了。
别扭的喊出那三个字,心里倒像是如释重负。
“金凌,你……喊我什么?”
“我都喊过了,你别想让我再叫一次!”
“你再喊一次,我就跟你舅舅回去!”魏无羡彻底把自己卖了。
江澄骂道:“我求你你不回,金凌叫声舅舅你就巴巴的要回去。”
我不要面子的吗!
“金凌,傻站着干什么呢!”他就差替金凌喊出来了。
“啊……”
“啊什么啊!喊人呐!”江澄压制住自己想要抽他的冲动。
被自己亲舅舅吼了一通,金凌也不敢再矫情了,乖乖的喊了声大舅舅。
“大舅舅!你说话要算数啊!”
蓝忘机静静待在一旁,魏婴早已身死本就让他够震惊的了,又从温宁口中得知他剖丹的“壮举”……想想自己曾义正言辞的对他说“修习邪道~终会付出代价”,没有同他站在一边,真的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金大小姐,可真行,金陵台上生捅了人家一剑,现在又在这里哭啼啼的喊舅舅!”景仪翻了个白眼,见思追将“魏无羡”的尸体收进乾坤袋里后,搀着思追起了身。
“你们在说什么?金凌捅我一剑,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说这几个月我们同你们在一块,连同金陵台的清谈会我都是跟着含光君去的?”
莫不是这莫玄羽真的献舍成功了?
“这件事得叫我好好捋一捋!”他朝山下的方向看了看。
“乱葬岗最近屡有傀儡暴动,不是说话的地方。夷陵离云梦近,我们先回莲花坞再详谈。”江澄建议道。
“莲花坞……我真的可以回莲花坞了!”魏无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还想让我用八抬大轿将你请回去!”江澄拥过魏无羡,“从今天起,你仍旧是我云梦江氏的大师兄!”
待他们到到达莲花坞时,各世家早已齐聚在了莲花坞。
“江宗主,抱歉啊,我等灵力都未恢复,为恐再遭受金光瑶的算计,我们只得来了离乱葬岗最近的云梦!”一个宗主同江澄商量着,“您放心,我们灵力完全恢复后就会自行离开。”
“正好,诸位都在,江某有一件事同大家讲!”魏无羡跟在江澄身后进了莲花坞,蓝湛始终跟在他身后距他一步远。
“他怎么也跟着回来了!”众人皆惊,厅上瞬间乱作一团。
相较于那个孱弱的“魏无羡”,眼前这个夷陵老祖,比鬼将军还要更为渗人。
“温宁呢?”魏无羡朝身后张望着。
“他在莲花坞外!”蓝忘机答道,“思追陪着他!”
江澄反手拽住他的手腕,带于众人面前。
“从今日起,魏无羡重回我云梦江氏!”
“江宗主,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众人议论纷纷。
“他可是害得你们江家家破人亡啊!”
“就是,十六年前不夜天死在他手底下的修士数不胜数啊!”
“乱了,都乱套了!”
“安静!”江澄斥道,“我云梦莲花坞大师兄归门本是好事,你们这般,可是对我云梦双杰有什么意见!”
这一次,江澄站在了他的前面,他突然觉得这种被人相护的感觉……还不赖。
“江澄!”
这一次,他再也不用顾忌家主的颜面。
有些时候,你选择了自己所坚守的,是不得不放弃自己所拥有的。
十六年前,他坚守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却放弃了云梦的亲情;如今,他又重新回来了!
愿我魏无羡一生扶危济困,无愧于心!
“魏婴,你的付出……是有结果的!”蓝忘机也为他高兴。
“还干杵着干嘛,还得让我抬着你去祠堂上香吗!”
魏无羡瞪他一眼,朝祠堂方向走去,待祭完了江叔叔与虞夫人和师姐后,魏无羡又跟着江澄去了大厅。
“魏兄啊,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聂怀桑手中握着一把扇子,魏无羡眼疾手快从他手里面抽了出来。
“聂兄啊,这扇子都用了十六年了,怎么不换一个?”他把折扇打开,还是十六年前那把扇子。
“不过是个手里把玩的物什,换来换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的从魏无羡手里拿回了扇子,“魏兄可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不知!”
“金光瑶杀父杀兄杀妻,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下得了手。”他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她明知道他妻子是他亲妹妹……可还是~”一脸难为情的摇头。
“带话的人呢?”
“还在那里,一个是做皮肉生意的……还有一个,我倒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
“他夫人母亲的婢女?”
“所以你那时在金陵台上看到金夫人手上拿的那封信……其实是她给的?”说到这里,蓝忘机也想起了金陵台上秦愫莫名其妙自尽的事情。
“蓝湛,我不都说了,我根本没有印象!”
莫玄羽献舍成功这件事还需得让他好好斟酌一番,自己已身陨许久,莫玄羽仅凭一手卷残稿居然能召回自己,这本身已经够叫人起疑的了。他早已和陈情融为一体,又是哪处魂残缺了一块?
“温宁还在外面?”魏无羡四处张望着。
“嗯!”蓝忘机点点头。
“江澄怎么……”
“心里的芥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开的!”
也对,若真是那么能放下……江澄也就不是江澄了。
“既是恶事都做绝做尽了,又怎么会因为心软给自己留下个把柄?”魏无羡摇摇头轻笑道,余光瞥了一眼聂怀桑手中的扇子,悠闲地瘫坐在台阶上。
“你说呢,聂兄?”
“兴许……他所做之事太过丧尽天良,有人看不过呢!”聂怀桑手中摇着扇子,眸中神色忽黯了几分,“你说……这是不是叫现世报!”
“不过魏兄说的也有道理。”察觉自己失态,聂怀桑眼神闪了闪,展开手中的扇子 挡住了自己的脸。
“聂兄如今似乎有些不同了!”魏无羡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怕我!”
“怀桑虽说胆子小,但对魏兄不一样!”他虽拿扇子掩着面,但眼底的笑意却让魏无羡觉得莫名暖融融的。“虽然曾经胆子小,但是大哥不在了,这家主的担子再害怕也得扛着。”
“喂,说的跟真的一样,你又不是伞,就别硬撑着了,怀桑兄!”一只胳膊搭上聂怀桑肩膀。
话音刚落,端着扇子的人长长舒了口气,合上扇子,抵在下颌,满脸委屈,“还是魏兄懂我~”
“害怕归害怕,但是当知道魏兄你早已魂归九幽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那莫玄羽……
“这事儿~过去了,我都看开了,你们一个个的替我瞎伤心!”他环顾四周,“这山间之物,四时美景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啊,我可想白白浪费了这段时光。”
蓝忘机默不作声,定定的站在他身后。
曾经的魏无羡眼里有星光,现在星光褪尽,眼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
实在无法想象,魏婴他如何在怨气冲天的乱葬岗度过那撕心力竭三个月,也难怪……
乱葬岗在魏无羡进去后,仙门百家便可进出自如,难不成……那如山的怨气……
蓝忘机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含光君,你想什么呢如此入神!”魏无羡调笑道,“难得见含光君也有走神的时候~”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在说敛芳尊啊……”魏无羡顿了顿,忽而改口道,“金光瑶此番算是声名狼藉了!”
“你在同情他?”
“他何须我同情,他名声再差~差的过我夷陵老祖嘛!”魏无羡满脸的毫不在乎,“更何况,我跟他其实不是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