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日在祈冥殿内以泪洗面,樱歌前来问我手环之事,我无心搭理,她见我这莫名其妙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抚了抚我的背:“公主这情绪说变就变,不就是个手环嘛,我不要就是了。”
我又靠着她哭,上气不接下气。
哭到天昏地暗,不问世事。
“染卿虽不知您所为何事这般难忍,可您是冥界唯一的公主啊,冥王日渐没落,他之下,这冥界就属公主您最大,您可千万不要在这般下去,您要振作啊!”染卿劝我,可我听不进去,找了几坛酒喝,把自己灌的醉醺醺的,沉浸在与他美好的回忆里。
他的眼睛很美,那里曾装满了我,他是我见过最俊的男子,是这世间我唯一的恋想。
我与他看夕阳,听他讲我们的故事,他次次救我,我次次惹他生气…
这宫殿天旋地转,我头沉的很,桌上空坛若干,竟尝不出是苦是涩,恍惚间我看到了一袭白衣,意气风发,我的爱人,终是负了我。
啪——
我被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趴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下了重手,将我揪起:“你要颓废到何时,现在冥界就靠你了,我好心为你打听你离开后冥界琐事,就怕他们怀疑你,可你却还要为了一己私事要死要活,我白墨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主人,他已经不要你了,你为了一个不要你的男人这样伤害自己,你还是我认识的羽婳吗?!”
“我想问清楚他,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我想好了,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我都想见他最后一面。
“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白墨琴甩下我准备走。
他不懂,我真的爱过凌烨,被心爱之人抛下,匆匆道别的滋味,难以言喻。
“你真的要见他最后一面?”白墨琴问我。
“是!”我胡乱抹抹眼泪,迫不及待对他说。
他背着我,仰天叹气:“明日凡界之神女娲大寿之日,设宴锁沉谷,凌尊也会去。”
我兴奋不已,急忙连滚带爬抓着他的衣袂:“真的吗…”
白墨琴将我扶起:“你不可以妖身前去,锁沉谷乃仙雾精灵之神地,妖邪入内躯体烧灼腐烂,生不如死,明日所去定皆为上神,你去只会羊入虎口。”
我眼前一暗,指甲嵌着肉:“我不在乎,我只想见他,问清楚他!”我冲昏了头。
白墨琴深深锁着我,似乎在说我为了见他,宁愿冒着被仇人发现的风险,真的值得吗。
“三个时辰,你明日将它饮下,可成仙体三个时辰。”他将一红色小颈瓶举到我眼前。
我想都未想就拿了过来,三个时辰,足矣,我一定要找他问清楚。
“妖体与仙体本就不融,强行转变,时辰过后,你虽变回妖体,躯体定会遭受撕裂般痛苦,你好好想清楚了。”
红的刺目的颈瓶犹如一滴鲜红的人血滴在我的掌心,我闭眼,痛,只要能见他,我甘愿。
“有人来了。”白墨琴变为灵宠躲进我的袖子里,我将小瓶收了起来。
来人是迟暮,她朝我蹲了蹲身:“公主,冥王大人说要见您。”
听她一说,我这才想起白墨琴的话来,我只顾着自己的难受,忘记了去极乐宫看望舅父。
“那夜辛可曾对你说了什么?”我问迟暮,夜辛知道了她是自己的妹妹,想来应是没有告诉迟暮,借着喜欢的由头来看她的妹妹。
“他这个妖物,扰得冥界不得安宁,奈何我修为在他之下,否则我定会亲自了结他!”
我愈发确定夜辛没有告诉她实情,否则她怎会这样说她的哥哥。
难道夜辛,动了真情。
极乐宫内,一如往昔,迟暮退了出去,我登上黑阶,一步,两步,三步…
“舅父。”干枯沙哑的嗓子勉强唤出,舅父仍旧冷清地坐在案前,我弯了弯眼,他见我走来,逐渐露出笑颜:“你来了。”
此情此景,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只顾其他,忘了自己的亲人。
我为他捏着两肩,他无力的低着头:“羽婳,你是这冥界尊贵的公主,一定要替舅父守着冥界,不能任由其欺凌,冥界一兵一卒,都要留在冥界效忠,你与华奴,定要为舅父守好这一界。”
说话间有脚步声而来,我定睛一看,是华奴和上官旖,他二人牵着手,上官旖并未有恐惧:“请冥王安。”
我看得出,上官旖当真接受了此地,华奴当真对她好。
“请公主安。”他们说罢,坐在一旁,我颇为震动:“你们…相处的还好吗,可曾想家?”
我没有忘记白墨琴的叮嘱,可我真的很难想象上官旖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他们自然对我的话语有所疑惑,相视一眼,上官旖点点头:“公主这话从前就问过,我与夫君,虽有所殊途,可他待我很好,我心之所想,愿随他一世。”
原来凌烨做的那人偶当真知晓我会说什么,做什么。
“你们先出去吧。”舅父说罢,二人低身退了出去。
“舅父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度劳累。”
桌前缓缓变出一张卷着的黑丝布,舅父展开,我见上面浮着几行冥字:“我想了很久,妹妹她虽狠毒,可她的女儿却是心善无比,舅父若有一日撑不住了,这冥界,还需你来守着,你说过,你不喜被束缚,怕辜负了舅父对你的期许,舅父应允你,放你自由,在这冥界安稳度日,且华奴是舅父心腹,也是唯一可担此大任的下任冥界之主,待舅父身后,昭告冥界,尊华奴为冥王,守住冥界。”
他将黑丝诏布放在我的手里,又幻出一枚刻着花纹的水滴绿石:“此乃冥王所属御石,要由你亲自交与华奴,旁人才不会待舅父身后对你不敬,凡是碰过御石的手,冥界必将效忠。”
我沉重的接过御石望向舅父,他竟这样为我打算周全,我趴在舅父腿上:“舅父不要说这样的胡话,您身体康健,怎会早早交代后事。”
他摸着我的头:“我死后魂魄落在冥界大地,舅父其实一直都在陪着你,羽婳,别怕。”
舅父一席话我又哭了,趴在他腿上痛哭流涕。
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守好冥界,不让其遭受战乱。
回祈冥殿时白墨琴自我袖中跳出变成了人形:“冥王大限将至,羽婳,这是最后一次,见了他,你也该完成冥王交给你的任务,担起你冥界公主的责任。”
我将颈瓶内浓液饮下,喉间如覆上一层霜一般冻结,整个身子没有了温度,感受到仙气自胸前分散于四肢暂且遮盖了妖体,白墨琴施法打进我的胸膛:“我变灵宠随你进去,你若三个时辰后出不来,死的,就是你我。”
我怔怔的瞧他,他甘愿用命赌上陪我,我又怎会辜负。
我离开了冥界,被白墨琴指引着来到凡界锁沉谷,两侧绿山环绕,数不清的蝴蝶精灵半空而飞,谷门前仙衣翩翩,众神或脚踏彩云或身坐灵兽而来,我遥遥望着,白墨琴缠着我的胳膊:“你变作灵蝶飞进去,再幻成宫娥,才不会被起疑。”
我咬了咬唇,他说与我再不相见,如今我变作旁人的模特,也不算让他毁约。
谷内山清灵秀,仙山果然与众不同,百花绽放,花树清香,众神落座于两侧,我瞧见了些熟悉的面容,白墨琴不让我乱瞧,我知道他怕我忍不住冲动,见走来的宫娥身着仙白流衣,鱼贯而入,将手中承盘里的清香瓜果放于冰桌之上,退了出去。
待我变做宫娥之时,悄然去溪边映出了自己的面容,陌生无比,却是清秀。
原来我也可以真正做这一次仙娥。
恰逢谷门前骚动,众神走前,我一道望去,凌烨依旧白衣落地,一根银簪插进发中,幽幽而来,这些神仙都知晓其身份,想必来头都不小:“凌尊。”他们两手叠于胸前,微微低眉。
原来他是这般尊贵,六界至尊,众神参拜,我自嘲一笑,我曾经以为他是要和我相守的凡人而已,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鼻尖一酸,袖子里的白墨琴道:“别哭,他认不出你的。”
我莫名的心安却又有些失落,手里变出红木承盘来,见他坐在最前方,在初瑶上神左边,我跟着宫娥们走着,来到他面前,将瓜果放在他的冰桌前,忍不住抬眼看他,依旧是那熟悉的面孔,我看的入了迷,不料凌烨的眸子对上了我的眼睛,仅一刻,他轻轻皱眉,白墨琴咬了我一口胳膊,我急忙收回目光。
我忘记了,我不是羽婳,我怕他剜了我的眼睛。
我起身退了出去,无意瞧见他腕上的鸳鸯绳不见了。
眼前模糊,我悄悄吸了吸鼻子,尽可能不让眼泪掉下。
有神捧起酒樽敬贺初瑶上神,凌烨指间飞来一只小精灵,他瞧着它,忽而莲步走来一粉衣仙子,捧起酒樽与他对饮,接着来了几位上神敬了他与初瑶,凌烨放下酒樽,朝着不远处小溪走去。
“去啊,现下正是大好时机,他们忙着祝贺女娲娘娘,不会注意到你的。”白墨琴鼓动我,我吐了吐气,避开众神低着头走。
他依旧清冷,负手凝望远处,我慢慢走,与他仍有一段距离,忽然停了下来,就这么痴痴瞧着他的身影,出神良久。
我本想着见到他时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质问他为何要这般绝情,甚至有想过狠狠打他一巴掌,告诉他不是他不要我了,是我玩够了。
可是如今他就站在我眼前,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羽婳?”白墨琴咬了咬我的皮肉:“时辰不多了!”
我哭着笑了,他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他的交易,又怎能奢望他爱上我呢。
“快啊,时辰要到了!”
凌尊,谢谢您带给我的美好记忆,让我在这颠沛的人生里添了许多感动,我将至死不忘:“或许真正爱一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已足矣。”
他抬袖转身,我转头走在他前,将承盘放在冰桌上,踏出了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