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孤陌轻轻敲了敲门，“妈，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母亲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距离，此时栗色的卷发卷了起来，脸上化着有些浓的妆，穿着羊毛衫喝牛仔裤。
其实她也不老，现在三十多岁，因为她很小就被家里人嫁给了自己的父亲。以前一筐相信爱情，父亲也骗过了母亲的家人，嫁过来才知道这日子简直昏暗。
“来来来进来。”母亲看起来很是开心，“坐坐坐。”
孤陌迅速环看一圈，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单身出租房罢了。他们娘俩坐的还是两把小椅子而已，茶几就是一折叠桌。房子特别小，炉子都放在客厅，房间没有门，看得出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很简单的组合柜。
“你就住这儿啊？”林孤陌问道。
母亲笑笑，“这里一个人住，挺方便的。”
从进屋开始，母亲的眼光就一直在他身上，虽然不太自在，但是也没法说什么。
聊天也有些尬，聊一会儿停一会儿的，而且聊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再者听得出很刻意在回避父亲。
既然没有好结局，为什么又要开始？
所以爱情真的是美好的吗？
孤陌内心默默发问。
因为没话说的时候孤陌就吃东西，吃完就口渴，就喝水，喝完水就想上厕所。
厕所在哪儿都不用问，一眼看都看出来了。
“妈，我去趟厕所。”
“好嘞好嘞。”
厕所门关上的时候，林孤陌才觉得自己自在了几分。
本来就不是很急，方便完后他才发现壁龛里面有一些东西。本想着不要去理会，结果余光瞟到时，他完全震惊了。
都是成年人，他也懂。
杜蕾斯的商标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所以是外面有人了吗？
林孤陌内心冷笑着，但又充斥着一种无奈。
自己的父亲又是那样子，又怎么能怪母亲？离婚也是父亲死活不肯离。
林孤陌忽然很想逃出这个房子，甚至逃出这个世界。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母亲去阳台晾了衣服。此时母亲的手机响了几声，消息全部展示在屏幕上。
本意是不想看，无论是谁，这不礼貌，然而离得太近了。
如果再来一次，林孤陌打死也不会瞥一眼。
微信消息显示一个是公司群，克扣工资的消息，克扣完剩下一两千；而另外几条是“一号”发来的。
“这几天方不方便？我想去你家做。”
还有一个“五号”，发了一句“过两天就过来，老地方见。”
信息量一瞬间太大了，孤陌都愣住了。
克扣完剩下一两千的工资，房租和水电费交完剩下几百块，哪里有奖金？
她在骗他？
一号和五号是谁？
说话这么露骨？
林孤陌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想都不敢想。
小孩子和成人的区别在于，小孩子不懂，而成年人不仅懂了，还要去接受，去面对。
“来，陌儿。”母亲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个信封，“给你。”
林孤陌没有接。
这个信封很厚，厚得孤陌都一时间估不出来数量。
少说都是一万起步。
“接呀！”母亲就要把信封塞到他手上。
“钱哪来的？”孤陌觉得自己问这句话的时候全身在发冷，手还微微颤抖着。
母亲一瞬间的惊慌被他收在眼底，“奖金啊，我说过的奖金啊。”
“你一个月工资就那么一点儿，还被无理克扣，你哪来的奖金？”
孤陌说着指了指她的手机。
“一号五号是谁？”
母亲当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说，“你看我手机？”
孤陌冷笑一声，“很抱歉，我本来不想看，无奈是离得太近了，无意间看到的东西，信息量真大。”
母亲近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说吧，钱怎么来的。”孤陌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是低沉，“妈，我是个成年人了。”
母亲没说话，但开始抽泣，“我……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可我知道了。”孤陌手指发出“咯”的一声，“说实话吧，卖多久了？”
“两……两年……”
孤陌觉得五雷轰顶。
后来的记忆就是，孤陌没有要她的钱，推脱了回去，再呆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怪她。
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
说，我也认你是我妈。
说，钱给你自己，我自己可以赚钱。
说，不想回去，就别回，过你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了。
说，新年快乐，我走了，再见。
说，也许以后会回来的。
孤陌是傍晚来的，来了三个多小时，回去赶了趟末班车。
公交车站只有他一个人。
北风呼呼刮过来，不带停的，隔着羽绒服刺着他的心。
父亲酒鬼，母亲卖身，他觉得自己过的生活仿佛不是人。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世界，就像不曾存在过。
无边夜色抱住了他。
末班车带着一串长长的尾气，停在他跟前。林孤陌打开乘车码，却发现扫码机没开。
“师傅，扫码机怎么了？”
“坏啦，早就坏啦，小伙子有零钱吗？”
师傅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一个中年男人应有的，极尽沧桑感。
孤陌没说话。
他在想这里找不找得到共享单车。
然而正想着，一只白皙又纤细的手投了两块钱下去。
林孤陌抬头。
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看脸的话，年纪应该一样。
长得还挺帅。
“师傅，我帮他付了。”
林孤陌勾了勾嘴角，“谢谢。”随后同他一起走到后排，才掏出手机。
“加我微信，还你。”
那男生没拒绝。
那个男生的微信名像是一串乱码似的，林孤陌都觉得他起微信名是不是拿个球在键盘滚一圈得到的。
林孤陌通过以后，立马就把钱转了回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林孤陌坐在后排，末班车只有他和刚才那个男生。师傅坐在最前面，时不时打着哈欠。路上的车少了很多，车平稳地驶着，一摇一摇，摇得孤陌颇有困意。
而那位帮他还车钱的兄弟，已经睡着了。孤陌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的。
他长得还挺不错。这年头好看的都只能靠遇见了。
窗外，昏黄的路灯一盏盏掠过，街上偶尔出现几个人，店大都关了，有的就剩下点名在夜中发光。居民楼的窗户都暗下去了，不过还有不少是亮着的，只是都分外安静。
林孤陌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W镇的喧嚣他也见识过，W镇的安宁他也懂。
吵闹是人间，沉寂亦是人间。
孤陌小憩一会儿后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一回头发现刚才那位兄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见他回头慌忙把目光移开，搞得林孤陌还拿出手机看看自己表情是不是太凶了。
看就光明正大看啊，怕个毛线。
到站后下车，才发现他和他是同个站。
“你也在这下？”
“不然呢？都最后一站了。”
“哦。”
两人沉默一会儿，因为走的方向都一样。
“你住这？”林孤陌实在没办法忍受这种凝固的尴尬气氛，便率先问。
“不长住，这次学校放假回来而已。”那个男生说，“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林孤陌，孤独的孤，陌生的陌。”
那男生“啧”了一声，“这名字，这么高冷。”随后说，“我叫贺知飞，呃，知道的知，飞翔的飞。”
“这名字一听是个学霸。”
“没有没有，并不是。”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林孤陌决定绕路，提前打声招呼就走了。一个人走在黑暗笼罩的路上，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
有个人在旁边，好像也不错。
本想着要把他删了的，但想想这都认识了，删了也不好意思。
林孤陌点开他朋友圈，这人是隔壁B市的名牌大学的，朋友圈有一张他晒学校的照片。然后就没有了。
“朋友仅展示最近一年的朋友圈”。
Nice。
看不到。
emmm。
林孤陌点开主页，这才发现，这人和他同龄。
这年头，相遇的人都是同龄，神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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