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外，远处的黛山山顶被轻柔似纱的云遮住，蓝天在移动又像是没有移动，绿树和电线杆不断重复出现，偶尔出现在视野中的人一闪而过，连对视都不可能有，将来也许再也不会遇见，耳机里的轻音乐伴奏着旅程，空调的冷气声似有似无，消散在音乐声之中。

云安坐在去往W镇的高铁上，戴着耳机靠在窗边看着风景。她真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神奇炸了。

两个月前的高考前夕，父母的争吵终于达到顶峰，离婚。

离婚的原因很奇葩，两人各自有各自的外遇。

在别人眼里一直是成绩优异多才多艺的乖乖女，高考失利，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从小她就知道，父母一直会压着声音吵架，他们根本就合不来。云安各种跑兴趣班补习班，其实就是为了逃离他们的吵架现场。

可纸永远包不住火，该来的还是会来。

云安本来可以压个线上985或211，可惜高三前夕这么一闹，她自己也调整不好心态。高考当天，她整个人仿佛活在梦里，题目的字都仿佛在飘。于是结果就是考上了W镇一所极其普通的本科院校。

一夜之间，大城市名校的云安沦落为一个落后小镇的本科生。

七月份，别人都在毕业旅行，都在打兼职，而她在想方设法应对前来挖苦的亲戚。虽然她知道因为亲戚眼里她太优秀而总是嫉妒她，她也从来不知道居然能刻薄成这样。

“云安你真的是可惜了，以前你可多好啊······”

“就是啊这怎么还摊上这种事了！”

“命不好命不好啊······”

“······”

果然啊，亲戚这种存在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则再见，要不就上来看笑话。

云安想到这里，暗自苦笑。

从小一个养尊处优的乖乖女，虽然知道父母一直争吵，但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遭这种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七月份的，一个人在空房子里一度崩溃，又复活，崩溃，又复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力真的不是一般的顽强。

果然人的潜能是无穷的。

那些日子只要黑夜知道。

云安手里，只有一张银行卡，是母亲留给她的。确实是数目不小，足够撑到她大学毕业。而现在在A市的房子，她想，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吧。

父母告诉她，让她选W镇是因为他们在W镇有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破旧。云安的成绩又恰好达到了C大的分数线，所以云安就这么报了上去。

填报那一刻，云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在断送自己的前途，可她没有办法。

人，该屈服就得屈服。



高铁的报站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无论过去如何，大一，是新的开始。

走出站的那一刻，热浪席卷而来，南方七月中旬的暑气叫嚣着要弄死云安。

云安在适应的同时，突然有片刻的迷茫。

上个星期她走出法院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家了，她只有自己了。

未来该何去何从？

这又是个谜。



云安不是路痴，靠着导航三两下就找到了房子的位置。

这是一栋很旧的居民楼了，邻里之间的声音跟自动带了喇叭似的，她站在楼下都听到八楼的某位阿姨在骂孩子，而且普通话还带着严重的口音。

云安叹口气，刚才顾着找路没留意旁边的风景，但现在看来应该并不好。她突然意识到，W镇可能比她听说的要落后得多。

走上四楼，云安找到了那座小房子，门把手上都是灰。云安从口袋里拿出张面巾纸才上前拧开门把手。钥匙在锁孔里面吱呀两声，门被云安顶了好几下才开。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确实很小。客厅有三个榻榻米椅子和两个一大一小的折叠桌，靠墙有一扇大窗。房间没有房门，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有一个飘窗。卫生间看起来还算干净，倒是还有拖把拖桶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没锈，应该能用。

云安叹口气，打扫一下应该还不错，只是会累一些。不过现在都这样了，累也无所谓了。

还有比七月那些日子更累的吗？



收拾完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云安坐在飘窗上，想到今晚还得去买被子和一些日用品，顿时觉得自己生命力真的顽强。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父母帮忙做的，这回是她头一次自己做这些。

云安刚走出房门，对面出来一位阿姨，突然说：“啊呀这户有人住啊！”

声如洪钟。

云安觉得自己左耳微微生疼的同时，脑子迅速掠过这一个词。

云安转头，使出万能的微笑。

“小丫头第一次来这里吧，看着干净的。”阿姨倒是很热情，只不过云安有点儿反感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云安点点头。

“这户之前我一直说没人住没人住，看来是有的。小姑娘咋跑这地方来啊？”

云安犹豫了一下，“我在这里上大学。”

阿姨还是笑吟吟的，“哟，大学生，很不错啊。阿姨跟你说啊这外面拐出去有一家好吃的肠粉店，还有一些店都是民间手艺，可好吃了！”

云安点头，“阿姨知道这附近有卖什么被子和日用品的地方吗？”

阿姨越发地热情，“有啊有啊，这里对面那家就是卖被子的，老板娘见你这模样肯定会给你打折的，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日用品这附近有超市，还有杂货店什么的，你逛一逛就有了”

云安捕捉到重点信息后立即开口打断：“谢谢阿姨，我去买东西了。”

然后赶紧转身就走。

因为耳朵真的疼。



五六点的光景，街上氤氲着一股食物的香味。可惜云安今天真的太累了，根本提不起精神吃东西。

街上人来人往，食物的香气浸润着空气，路灯在某个约好的时间点一起亮起，照亮的路面，原本湛蓝色的天空慢慢变成了各种颜色，柔和而恬静。

云安走到那家阿姨介绍的店。店面不大，云安差点儿走过头。

“你好，要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那个房子里倒还有床垫和床单，云安下午重新拾掇了一下才能用。

老板娘放下碗筷，“来来来。哟，小姑娘，不是这里人吧？”

云安刹那间有些无语，难道她是脸上写着“我不是W镇人”这几个大字吗。

云安挑了被子和枕头后，老板娘意欲介绍其余商品，云安及时开口，“结账，赶时间。”

老板娘一边算钱还一边叨叨：“赶什么时间呢。姑娘原来哪儿人啊？”

云安敷衍。其实她知道老板娘只是太热情，但实际上一人在外，云安不想跟任何一个人多说一句话。

社恐？算是吧？

拿完东西要走的时候，老板娘忽然开口叫住了云安。

“这一带啊乱，喏，你看那些街上的小伙子，没几个是不混的，特别还有一个女生，居然还是他们老大。别随便惹他们啊，不然挨打还算轻的。我可见过那个女生直接干倒一片人，拿根棒球棍跟人家菜刀干。”

云安心里暗暗吃一惊，以前听说霸主都是男的，这回居然是个女孩子，“警察呢？”

阿姨摆摆手，“嗨，出人命了才会叫警察。再说江湖事遇江湖事，警察解决一次后面还有好多次，还不如让他们自己一把定输赢呢！”

云安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你们就围观吃瓜”，不过表面还是点头道谢。

W镇，简直神奇。



提着东西回到了房子，云安收拾一番后洗了个澡。热水冲到身上的时候，云安才觉得自己活了回来。

累吗？

真的好累。

可往后还有更累的。

云安忽然鼻子一酸，却没有眼泪。

这个地方不是她熟悉的，这个房子的味道也不是她熟悉的，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熟悉。云安以前在班里有点儿独，特别是在变故的时候她谁也没再理过，拒绝所有安慰。

“云安，你没事吧？”

“哈哈哈哈我哪里会有事啊，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别担心了，高考加油啊！”

不，我有事，我很难过，我很崩溃。云安内心揪成一团。



次日云安一觉睡到中午，可能因为太累，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睡得这么熟。起床的时候在床边坐了五分钟才想起自己不在家里睡觉来着。

啧啧啧。

云安脑子掠过这一道弹幕。

起床，洗漱，老习惯不吃早饭，背着个书包就去外面溜达。

街上确实来来往往都是些扯着嗓子说话的人，楼道里有人骂人，那话简直都问候祖宗十八代了。路上还会飙过几辆摩托，上面坐着几个青年。

算是见识到了，云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情况A市是不可能出现的。

中午吃饭时云安随便挑了一个最角落的地方吃饭，确实很好吃，同时她还围观了一场打架。

某个估计是偷钱包的人被失主暴打，两人互殴。

云安看得有些害怕，而周围人却跟啥事没有一样继续吃饭，老板也没出来阻止。

全程持续五分钟，然后两人就离开了。店里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云安感觉自己的三观在被不断地刷新下限。

下午在超市买了些东西后，云安四处溜达，突然看到一家杂货店。

岸林街角。

这条街确实叫岸林街，一家杂货店在街角叫岸林街角，云安突然觉得这挺有趣的。

推开门，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云安觉得一阵舒适。再看一眼，收银台边坐着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

郁楠率先开口：“需要点什么？”

云安摇头，“我看看。”随后在店里逛了两圈，拿了一瓶香薰和两瓶酸奶。

还钱的时候，云安还一直在偷偷观察郁楠。

高马尾，戴着个耳钉，淡妆，阔腿裤和短T，其实也是很普通的装扮，但不知道为什么，云安觉得她很好看。

两人都不知道，自己会对彼此的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