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的近了，辨认出来是个孩子在哭。小小的，脸埋在膝里，看上去比夜孓还小一点的样子。他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问道:“你是谁呀？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黑暗中，那孩子把脸慢慢抬起来，腥红的眸子如宝石般亮晶晶的，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泪痕挂在脸上，却分明就是夜孓的脸。

夜孑吓了一跳，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的“夜孓?”

那孩子满脸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叫夜孓?”

夜孑又心里一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到“夜夏?”

那孩子又说到:“不，我叫夜孓。”

夜孑心急如焚，连忙问她:“我妹妹呢？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眼睛是蓝色的。”

那孩子突然不哭了，擦干了泪对他认真的说:“夜烨哥哥，夜夏前几天就不见了......”话说到一半，她看了看夜孑却又不敢说话了。

夜孑满脸是焦急，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又像是不敢听懂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我妹妹夜夏在哪？”

那孩子叹了口气，“夜夏姐姐是真的不见了，她走之前对我说要我装成她。让你不要担心她。我...我没有想到你会闯进来，后来.....她就消失了。”

夜孑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妹妹丢了。他好难过，好伤心，透明的液体划过脸颊流进嘴里，偏不是苦的也不是咸的，反而带着甘甜。妈妈死了，妹妹又不知所踪，唯一剩下的只是妹妹的躯壳，心脏像被人挖去了一大块，血淋淋的往外淌血。原来，天真的一直都是自己，妹妹远比自己机灵，每次像是自己保护妹妹，实际上却是妹妹在保护自己。夜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愚蠢的以为自己多么努力，实际上被周围的人一直蒙在鼓里。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个。

仅仅那一瞬间，气血翻涌冲上天灵盖，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哥哥!”那孩子尖叫起来，连忙去扶因为痛苦倒地的夜孑，夜孑捂着胸口，近乎嘶吼的声音吼道:“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把她们还给我啊！我才是!应该保护你们的那个!呜呜...”

泪水洒在地上，像是雨水慷慨的浸润地面生灵，却偏偏不解他的痛。

......

夜孑一睡就是三天。睁开眼看到的是别人操纵他妹妹的身体，闭上眼是从前的妹妹冲他甜甜的笑。脑袋里里乱死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毛线般缠在一起，他的思绪跟着毛线从小到鸡毛蒜皮的生活直到经过大灾大难，突然又到曾经美好生活再到现在血淋淋的现实。

不知怎的，夜孓久违的梦见了自己的生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了。夜孓讨厌自己的生父，冷血冷酷又残忍无情，做任何事情前都会权衡利弊，一个为了权利甚至能够放弃一切的男人。就像为了自己能进爵位，抛弃了他一样。血族或许会认为这样有野心的人才能成为一家之主，又或者成为族长。但小小的夜孓心里愤怒，却因为自己是个孩子，手无寸铁也没有实权。留不下父亲的他成了没有价值的孤儿。可以说夜孑是自卑的，在这样的一个父权社会里他的生活没有了父亲，母亲也随之而去了。

直到有一天，浑身脏兮兮的夜孑饿的难受来到小溪边喝水，撞见在玩水的妹妹夜孓。湛蓝色的眼睛里清澈的倒映着浑身褴褛的自己，没有嫌弃没有偏见，有的只是对自己的好奇。夜孑永远记得那时她的语调，属于孩子的脆生生的问他:“哥哥也是来玩水的吗？”话音还没落，一把水扑过来把他淋了个落汤鸡。饥肠辘辘的他气急了，顾不上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也要把她按水里教育一顿!

夜孓那时候小，身子骨也弱，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按下去之后人没挣扎几下就不咋动弹了，他才发觉不对，忙捞上来察看，夜孓呛了水，脸都憋紫了。他吓坏了，又是拍背又是人工呼吸的(他哪里顾得上这个)运了好几口气，夜孓才缓过来，但明显没什么精神了，整个人病恹恹的。

夜孑心里愧疚，他背着夜孓找到了夜孓的家，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夜孓的妈妈——荼青。

荼青很美，白发在阳光下反射的光温润的如玉一般，只简简单单挽起。她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的时候能遮住她的神情。她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做着最基本的活计——洗衣做饭种菜。荼青看到他俩的时候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她神色不变的接过夜孓，又拉着他的手把他领进屋。

他第一次意识到世界很大，世界上不光有血族，还有天使族。荼青跟他见过的任何血族女人都不一样，她站在那，人的目光就会被她吸引，她举手投足间的高傲和优雅是不会被粗布遮掩住的。她有条不紊的抓药煮药让夜孓喝了，又给她盖好被子。一套工序就像做了千万遍，夜孑觉得，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把这些做的很好。

荼青知道了他的遭遇，却只是神色淡淡，既没有觉得他可怜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同情，只是让他住在了这里，荼青待他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既没有过分偏袒夜孓也不存在虐待他，有吃的一定会均分四份，渐渐地他真的觉得荼青就像是他的亲妈妈一样。

同理爸爸也一样，夜孓的父亲是血族，但是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几乎对荼青百依百顺，荼青说什么他也会去考虑，荼青说要在这弄一片小天地做个小茶房，他便东拼西凑的来回往外跑，从人族的集市上干苦力凑了钱买了茶具，又尽心尽力的做了几个月的木匠，就那么凭着一双手，做出来了看着还算结实的桌子椅子，又搞了一片篱笆框起来。最后不知道上哪整了个老大的伞，竖在哪儿。虽然整体乍一看丑了些，但是两个人坐在哪，品着下午茶，吃着小茶饼的时候，夜孑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是自己日后遇到这样的她，如果她也愿意和他过这样惬意的日子，那么人生也不过如此吧。

有时候他们爷俩在一块儿，夜孑忍不住问:“爸爸是怎么遇到妈妈的?”

父亲的眼眸沉了沉，变暗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回答:“就那样不经意、四目相对的时候，心里啊，就认定她了......”

“臭小子，可别学你爹，看上了人家姑娘，死皮不要脸的缠着。好在她不嫌弃我...”这话说起来的时候，他爹一点都不害臊，脸上都美滋滋的...夜孑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