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黑夜里疾驰,至梁宫最外一重宫门丹凤门时,赶车人拿出令牌,侍卫正准备放行,就听到身后快马赶至,有人疾呼:“不能放行!”
马后是一队禁卫,迅速上前将那辆马车围住,禁卫分出成两列,后面一人一骑行上前来。
苏昀从马上翻身而下,看着那静垂的车帘,脸上是隐忍的怒气。
他走近,伸手去掀车帘:“秦湘,跟我回去——”
声音倏地停住,他的手也僵在那里,借着外面的火光,他已将里面的人看清楚,怯怯的女子正发着抖,却并不是秦湘。
她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数日之后,一辆马车停在越州的月白风清楼前,一位戴着幂篱的女子从车上下来,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走进楼去。
苏昀坐在二楼的雅座上,侧目看着下面,那个女子在一角的桌前坐定,侍女将她的幂篱拿下。
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哪怕在嘈杂的酒楼里,秦湘还是辨出了来人。
她没想到他居然寻到了此地,当初走的时候,其实明白若要找,他岂能找不着自己,可那时她料定他并不会那样执着。
她低声叹息,像是妥协:“苏昀……”
秦湘听到他颤抖的声音在问:“你的眼睛……”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从那次中箭被救醒后,眼中就不再清晰,她知道是因为什么,从那时起,她就决定要离开。
“是当初那箭上的毒。”她笑了笑。
“不可能……”苏昀摇着头,“生息草可起死回生,能解百毒。”
秦湘无奈地笑着,生息草是神物,但却救不了她。
当初秦家满门受诛,她被五哥护送着逃走,可还是被团团围住,她都已不记得后来如何了,只知醒来已在云山,是她云山传人救了她。
可她已伤得太重,就算被救醒也注定一生病弱,要靠着药草维持生命。
她却要习剑,执意认那人为师,那人却说,她的身子若好好将养,或许还能活得长久,若执意习剑,折损元气,恐怕撑不过十年。
她这近十年来,疯狂练剑,再下山救他,同他一道征战杀敌,风霜磨砺,早将她的身子掏空,外人看不住,自己却明白早已时日无多。
何况后面还中了那箭毒,生息草根本救不了她,只是拖延毒发时间。
“苏昀,所以我不想留在你身边,那么可怜地死去,我不想你最后看到的,是我最悲惨难堪的样子……”
后来史书记载明德皇后秦湘,反复说的,都是当初她随丈夫收复河山夺回天下,令天下人为之叹服,亦为之扼腕,因为她并不长寿,在明帝登基后不久便离世了。
她是个福薄之人。
苏昀最后还是将她从越州接回了帝京,她躺在他怀里,像个虚弱的孩子。
她的眼睛彻底坏了,渐渐地,记忆也开始减弱,每日头疼得浑身抽搐,最后甚至直接昏死过去。
只有极少的时间,那痛才平息下来,她的精神才会好一点,却要很久很久,才能慢慢将他想起来。
这一日苏昀去的时候,她的精神却极好,闻见他的脚步声就唤:“苏昀。”
“你带我出去走走吧。”她没力气,声音轻轻的。
她本有木制的轮椅,可他蹲了下,让宫人将她放到背上,宫人惊吓地劝:“陛下,这,这会很辛苦的。”
他将她背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她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所以并不辛苦,可哪怕再辛苦呢,他多希望能这么辛苦一辈子。
阳光很好,他背着她在漱玉池边慢慢走,出声叫她,却没了应答。
他停在那里,一遍遍地唤,良久,背上人动了动,答:“嗯,我在……”
像所有的血都重回到身体里,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忍住眼中的泪意,轻声道:“别睡着了。”
知道终有离别那日,可只要此刻她还未离开,还在他身旁,苏昀就觉得,他的世界里,还有光亮。